那將領一問三不知,自己所部又沒有參與,劉敞只好讓他離去。發生了這種事,晚上也沒有接風洗塵的酒筵,劉敞讓店家備了些酒菜,與屬下的人吃了。
坐在房裡,劉敞越想越覺得氣憤。本來一路東來,党項聞風而降,多麼好的事情。發生了這些肆意殺戳的事情,後邊的党項人豈不拼死抵抗?就是佔領了的地方,也必然不平靜。
想了半天,突然想起臨行前,在樞密院的時候,杜中宵特別強調,不管自己看到了什麼,都只能多看多聽,而不可以插手。而且特別提起,軍兵是拿刀的粗人,不要跟他們講道理,不插手就是了。想起今天的事情,不由悚然一驚。看來,樞密院的官員,可能已經想到了前線的情況,所以才派自己來勞軍。勞軍事小,瞭解前線的情況,才是最重要的。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不能只看前線將領的奏章。
嘆了口氣,劉敞站起身,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依他平時的脾氣,此事是不可能放手不管的。可管要怎麼管?下面的將領根本不聽自己的,問原因,那就推得一乾二淨。都是別人的事,與自己沒有關係。真把他們逼得急了,不定真像杜中宵所說的,手中鋼刀可不認得自己是誰。
回到桌前坐下,劉敞命士卒取來紙筆,把今日的所見所聞全部記了下來。現在沒有辦法,等到回了朝廷,還可以奏報上去。軍紀不嚴,朝廷要想辦法才好。
第二日沿著無定河東行,狄青已經離開夏州,率大軍佔領石州。正平定周邊城寨,準備與夏安期部合圍銀州。此時党項只剩下銀州和彌陀洞兩城,堅守未降。銀州是党項發家之地,彌陀洞是党項左廂神勇軍司的駐地,是橫山地區的兩座軍事重鎮。
劉敞獎賞了夏州守將,帶著隨從一路東行。路上經過夏州鐵冶務,是党項少見的冶鐵之地,本來非常繁華,此時如同三岔口一樣,也是一片狼籍。有了前面教訓,劉敞把守將叫過來問了,果然還是有叛軍作亂,被周圍的駐軍迅速撲滅了,連餘證都沒有留下。
除了搖頭苦笑,劉敞還能做什麼?自己帶的御酒賞賜,還是要給他們,繼續東行。
第二日下午,終於到了石州,趕上了狄青大軍。
狄青帶了軍中的將領,迎出數里,迎接劉敞一行。劉敞官職不高,卻是御使,禮節缺不了。
進了石州,劉敞看城中的秩序井然,街邊還有不少百姓,就在路邊露營。便對狄青道:“看石州城裡百姓安樂,店鋪俱都開業,實在是不容易。”
狄青道:“石州本是小城,守將也沒有死守,破城時殺傷不多,自是如此。”
劉敞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對了,怎麼這麼多百姓,就安歇在道旁?沒有住處,不似本城百姓。”
狄青沉默了一會,才道:“這都是外地人。最近這些日子,軍兵前進太過迅速,不少地方有亂軍作亂。這些百姓逃亡,到了石州城裡,自該收留他們。”
聽了這話,劉敞便道:“我自洪州而來,一路沿無定河而行。未到宥州,一路安然,百姓俱都安居樂業。過了宥州,便就有城鎮因為有亂兵,被殺得市井蕭條。過了夏州,原党項冶鐵務,也因為亂兵被殺成一片廢墟。見了石州,真是恍如隔世。”
狄青沉聲道:“冶鐵務是因有本軍將領看著那裡繁華,貪圖錢財,託名有亂兵,縱兵搶掠。作亂的將領士卒俱已被拿了,前日城中公開處斬了十餘人。”
劉敞見狄青面色不好,點了點頭,再沒有說什麼。看狄青的樣子,他對軍兵作亂管得還是嚴。冶鐵務離著石州近,軍兵作亂之後,立即就被拿了。但離得遠的地方,只怕狄青也有心無力,實在管不了。
到了官衙,各自落座。劉敞宣讀了聖旨,把運來的賞賜物資交予狄青,讓他在軍中發放。又指著帶來的御酒道:“這酒一部分發到軍中,讓將士們享用。還有一部分,交給太尉,犒賞軍士。這是聖上躬自吩咐,特意吩咐我,不可辜負了前線作戰的將士。”
狄青謝過,道:“上使且在軍中幾日,觀一觀軍容。夏安期率鄜延路兵馬,已經掃蕩了綏德軍以北党項堡寨,與我相約會師於銀州。這幾日我派大軍去攻彌陀洞,滅了党項神勇軍司,只剩銀州一地。破了銀州,才算滅了党項,平定西北之地。”
劉敞拱手:“如此也好。此次滅党項,朝廷發三十餘萬兵馬,費錢無數,歷五個多月,終於到了最後勝利的時候。聖上和朝中諸大臣,都眼巴巴地等著這個好訊息。”
狄青道:“自破靈州,党項已是苟延殘喘,只差最後踢上一腳。若不是橫山地區破碎,此戰應該早已結束了。現在只是一些党項蕃部,心存僥倖,抵死不降而已。只要痛下決心,大軍上前,他們又能支援到幾時?攻滅銀州,這萬里江山,從此為朝廷所有!”
劉敞聽狄青豪氣干雲,忙拱手稱賀。
聽狄青說了前線的局勢,又說了會閒話,劉敞便回住處歇息。到了晚上,狄青擺下酒筵,為劉敞接風洗塵。在石州的軍中將領,都來會筵,品嚐劉敞帶來的御酒。
酒過三巡,劉敞對狄青道:“太尉,党項將滅,不知後面難的事情是什麼?”
狄青沉默一會,道:“党項諸部分佈極廣,人口眾多,生性桀驁,並不好馴服。自我出兵以來,先有青崗峽党項降兵作亂,攻橫山以來,又發生了多起。等到滅了銀州,大軍撤走,難保他們不會繼續反覆作亂。朝廷要想郡縣其地,並不是簡單的事。還是要駐守大軍,且撫且剿。”
劉敞道:“契丹前幾年兩帝並立,朝廷居中行事,獲利不少。要不是契丹內戰不休,如何敢出動數十萬大軍,來滅党項?今年耶律洪基連戰連勝,已經逼近大同府,契丹即將重歸一統。契丹一統,朝廷應地就不似以前從容,必然要對契丹佈置大軍。若是党項不靖,還要大軍駐紮,朝廷有些難辦。”
狄青道:“攻破銀州後,党項境內再無大股兵馬,哪裡還需要數十萬大軍?有十萬人駐紮,便就翻不起浪花來。銀州正是党項與陝西路和河東路相交的地方,破了之後,我所部大軍自可東調。”
劉敞點了點頭:“朝中官員也是這樣認為。不過,樞密院以為,現在與契丹全面開戰的時機並不成熟,並不會與契丹大打。將軍所部兵馬,還不知道如何安排。”
狄青道:“現在契丹依然分立,其實正是朝廷進攻契丹的時候。滅了党項,二十萬大軍可以抽出身來,東進奪西京道。樞密院現在書生用事,還是謹慎了些。”
劉敞沒有說話。以前樞密院兩位樞密使,一向都是一文一武。狄青之前是王貽永,狄青的時候是與韓琦,離開之後是王德用。王德用致仕,田況接任,樞密使都成了文官。狄青顯然對此不贊成,話語中就難免表現出來。
以杜中宵的資歷軍功,出任樞密副使,狄青不會有異議。但接替王德用的是田況,就讓狄青覺得不妥當,覺得武將受到打壓。特別是在滅了党項,軍隊建立了功勳的情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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