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廳裡,趙抃與杜中宵相對而坐,聽他敘述昨天街上發生的事情。
講過司理院欲派公人去永城縣,杜中宵道:“已經是幾年前的舊事,現在如何能夠查清陸虞侯的行蹤?州里現在派人去,無非是文書做足,不至於讓臺憲和大理寺挑出毛病來罷了。”
趙抃沉默了一會,才道:“當日你是在一邊看著陶十七殺人的。實話說,在你看來,陶十七像不像是認錯了人?這種滅門血仇,我總覺得不會有人如此草率。”
“不像。當時陶十七見到陸虞侯,遠遠地直衝上去,掏刀殺人,一氣呵成。若是認錯人,怎麼也會猶豫一下。而且後來審訊,陶十七咬死了就是陸虞侯害得自己家破人亡。”
又問了一些細節,趙抃道:“這等大案,司理院不結是不行的。現在文書已送交轉運使司,那裡必然會盤問,遲遲沒個結果,鄭司理如何扛得住?但草草結案,我們無法交待。陶十七殺人,他家當年的舊案必被提起,總要給上面一個交待。這樣吧,過兩天你就要前往永城,暗地裡查一查,陸虞侯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若是個守法公人,自不消說,必是陶十七認錯了。如果——”
杜中宵暗暗點了點頭。如果陸虞侯在本縣交結江湖匪類,當然就是另一回事。
永城這個地方比較特殊,在汴河邊上,應天府和宿州正中間,是重要碼頭。汴河到那裡由於泥沙沉積,水淺難行,需要用到大量縴夫。以前的縴夫都是由民夫充役,永城受苦最甚。太宗時候,特旨永城縣民不再服縴夫之役,改為民間僱傭,這是大宋漕運縴夫由徵調到和僱的開始。數十年下來,永城一帶不但商賈眾多,還有大量縴夫,遊民數量眾多。
地方遊民一多,治安必然混亂,古今中外莫不如此。永城又處淮南路和京東路交界處,離著亳州又遠,數州夾角的個地方,更是格外混亂。那裡的公吏,交結三教九流人物,難說得很。
正在兩人說話的功夫,趙抃案上已堆了一疊公文。此時正是催繳秋稅的時候,公務格外繁忙,都廳裡忙得像個鬧市。州里事務,錄事參軍的州院負責具體行政,籤判的使院監督並查漏補缺,既是兩個實權衙門,也是兩個最忙的地方。
趙抃想了一會,對杜中宵道:“我會向知州相公討一道手令,你到永城之後,讓那裡的巡檢聽你號令。陶十七當街殺人,罪不可恕,但終究年紀幼小,眾人矚目。若有可能,最好把他家裡幾年前的案子一起破了,以安人心。永城那個地方,盜賊遊民著實不少,你到那裡,要小心行事。”
杜中宵拱手謝過。為了控扼盜賊,守護汴河漕運,永城設有巡檢司,立有軍寨。
兩人又商量了一些其他事務,趙抃道:“此時已是秋後,你收拾一番,後天便動身去永城吧。到了那裡之後,永城和酇縣一些不緊要的事務,你都可以臨機處置。最要緊的,切莫不要耽誤汴河漕運。不只是河上的漕船,本州的漕米也大半從那裡發運,此是大事。”
亳州有渦水與蔡河相連,可至京城,是以西部的漕米走蔡河,東半部走汴河。
出了州衙,杜中宵看著天上的太陽,以了一會呆。再三考慮之後,他還是決定對陶十七一案不能不理不睬,自己看見了不能當沒看見。但自己在這個世界根基淺薄,也不能激烈冒進。自己認為陶十七不是認錯了人,意見說出來,州里其他官員怎麼做就隨他們去了。反正自己要去永城,只要查一查陸虞侯是個什麼人就行。趙抃說得對,如果是個守法公人,就一切休提,如果跟江湖人氏牽扯極深就要另說了。
時間轉瞬即過,第三天一早,杜中宵出門,向韓月娘辭別。
韓月娘送出門外,眼睛有些紅,對杜中宵道:“大郎,永城不遠,隔個一月兩月便就要回家裡來一次,不要一去沒有訊息。這地方我們新來,人生地不熟,你不在我如何住得?”
杜中宵笑了笑,輕聲道:“你不要著急,等過些日子,我在永城安頓下來,便就接你過去。”
韓月娘連連道好,看著杜中宵上馬,帶著柴信幾人離去。
到州衙裡辭別了知州、通判等等一眾官員,杜中宵帶了柴信及孔目金書召,一行十餘人,出了亳州城,直向永城而去。這條自陳州來的大道上,一字排開幾座城,都是位於南北向的淮河支流邊上。鹿邑臨淝水,衛真、亳州城臨渦水,酇縣臨渙水,一直到汴河岸邊的永城。這幾座城水陸交通發達,城裡商賈雲集,是淮南、荊湖地區到京城的重要道路。
不只是一日,過了酇陽縣,杜中宵到了汴河岸邊的巡檢寨外。
寨主魏濤早早等在寨外,見到杜中宵一行,早早上前叉手唱諾:“下官見過從事。”
敘禮畢,杜中宵看了看河對面的永城縣城,對柴通道:“我們縣在寨裡歇息一下,午後再過河去縣裡。你可著人先過河去,知會縣裡,早作準備。”
說完,下了馬來,隨著魏寨主進了巡檢寨。
這處巡檢寨管著永城、酇陽兩縣的治安,有時甚至上下游應天府和宿州的案子也讓他們追捕,並不歸永城縣管轄,而是直屬亳州,有一百多廂軍。魏濤原是禁軍,因為年紀大了,被淘汰到地方,做了這裡的巡檢。在這裡任寨主兩年多,平平安安,無功無過。
到了大廳坐定,魏濤命人上了茶來,又吩咐兵士準備酒席。
杜中宵看手下的人都面露倦色,也想讓他們休息一番,任由魏濤準備。
吃了兩盞茶,魏濤對杜中宵道:“從事要在永城待些日子,不知是住縣城裡,還是歇在寨裡?若是歇在寨裡,我早早派人準備。”
這處巡檢寨地盤不大,離著汴河不遠,依著個低矮的土嶺而建,周圍並沒有人家。杜中宵自己倒無所謂,想起過些日子韓月娘也要過來,有些不想住在這樣偏僻的地方。便問魏濤:“以往州里派人來,都是住在哪裡?年年都有官員過來監管漕運,不會沒有住的地方吧?”
魏濤道:“不瞞從事,往來州里來的官員,住巡檢寨的也有,住縣城裡的也有,在附近並沒有固定住所。巡檢寨這裡,正處渙水和汴河之間,到處水潦,河汊縱橫,沒有什麼村落。因為荒涼,多有不法之徒流竄,官府甚是頭痛。縣城那裡商賈雲集,就熱鬧得多了,知縣管得也緊。”
聽到知縣二字,杜中宵心中一動。永城知縣是京官,自己是選人,官階遠高於自己。從州與縣的關係上,公務應該自己管知縣。但從官階上,又恰好反過來,就有些難相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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