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崔度田一起上了火車,陳希亮不住四處觀看。直到坐下,還看個不休。
坐到位子上,崔度田伸了個懶腰,道:“路上奔波十日,可算到河州,坐上火車了。一會我讓人端個銅鍋來,燒得熱了,我們涮肉吃。美美喝幾口酒,再看車上有沒有唱曲的,叫過來唱幾支小曲。我們這一路上,就吃著涮肉,聽著小曲,坐火車到勝州。”
陳希亮看看窗外,對崔度田道:“原來火車是這個樣子!許多車廂,連在一起,還真就是在鐵路上跑的。只是,這車不用牛馬,又怎麼前行?”
“燒煤!這一帶這麼多煤,不燒了跑火車豈不可惜!”
崔度田一邊說,一邊招親兵過來,讓他們準備個銅鍋,再弄些好羊肉,自己與陳希亮飲酒。
不大一會,親兵端了一個銅製的涮鍋過來,放在桌子上,點著了炭火。又在桌上擺了油碟及數樣小菜,回去拿了酒來。咐吩倒上,崔度田對陳希亮道:“一路上辛苦,且飲一杯酒。”
兩人飲了酒,崔度田道:“後面一節車廂,坐著的是北庭汗王使臣,你的對頭。這一路上,我沒有問你怎麼回事,現在無事,使臣說說如何?怎麼一個高昌國,就來了兩撥使節?還是對頭。”
正在這時,秦先朋從後面車廂走過來,看見桌子上肉菜,喜道:“我就知道,你這裡必然有好酒好肉!長路漫漫,無事可作,我們兄弟飲杯酒說說話。”
崔度田請秦先朋坐下,對他道:“你來的倒是時候。我正問這位使臣,跟後面的什麼北廷汗王使節是怎麼回事?幾個月不見使臣來,一來就來兩撥,還互相不對付。”
秦先朋笑道:“我聽那邊使臣說了,本朝大勝契丹,北庭汗王就要派使向節帥慶賀。奈何路上要過伊州,伊州兵將攔著不讓過,才一直拖到這個時候。”
陳希亮聽了,不由漲紅了臉:“這廝如何胡說!分明是他們奉契丹為正朔,一直不肯派使節向上國臣服。聽說我們派出使臣,才急急跟在後面來了!”
崔度田道:“西域音訊全無,我們不知道那裡到底如何情形,還請使臣詳細說一說。不要護送你們到勝州,節帥問起來,我們一個字答不上,可就尷尬。”
陳希亮正要回答,突然一起汽笛響起,嚇得他臉色大變,一下怔住。
崔度田道:“不必驚慌,這是火車開前鳴笛,讓閒人迴避。響了汽笛,火車就要開了。”
說話音,就聽見逛吃逛吃的聲音響起,越來越大,火車緩緩向前。陳希亮清醒過來,看著窗外,甚是驚奇,口中道:“原來這車這樣就開起來了。只是不知道怎麼開的。”
一直看著窗外,直到出了車站,窗外全是黃沙荒草,陳希亮才回過頭來。
崔度田道:“鍋裡的水開了,下肉,下肉,我們一邊吃肉一邊喝酒。”
吃了一會肉,酒過三巡,崔度田對陳希亮道:“使臣,高昌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情,說給我們聽聽如何?要明日才能到勝州,路上無聊,就當打發時間也好。”
陳希亮理一理思路,道:“我們伊州,始自漢時,與中原凡三通三絕。至隋時,中原皇帝重設伊吾郡,重歸天朝治下。唐時為伊州,朝廷派的有兵馬。後中原戰亂,州境為吐蕃所有。後來歸義軍張令公率軍民奮起,趕走吐蕃。回鶻人西來,佔了北庭,逐漸壯大,伊州不敵,不得不奉其為主。伊州雖然不得不以北庭汗王為主,城主以下,卻均為舊時唐兵唐將,非其他地方胡虜可比。太宗時王太尉使高昌,曾經過伊州,城主待之甚厚。”
崔度田點了點頭:“如此說來,你們本是唐時伊州舊兵。雖然曾陷於吐蕃,後附歸義軍,首領一直傳承有續,直到被回鶻人壓服。既然已臣服回鶻,這次怎麼自己派使呢?”
陳希亮拱手:“將軍有所不知,伊州不得已以北庭為主,軍民百姓卻心向中原。這些年黑汗王跟北庭汗王爭戰不休,數月前,北庭汗王戰敗,失了西邊的末蠻和龜茲,退守焉耆。西邊戰敗,北庭汗王欲強徵伊州兵馬,城主不許,已與北庭汗王沒有關係,伊州自立了。”
崔度田與秦先朋對視一眼,沒再說什以,道:“來,喝酒,喝酒,我們邊喝邊說。”
回鶻人主政高昌後,以高昌城為冬都,北庭為夏都。因為他們起於北庭,又稱北庭汗王。其尊號為阿廝蘭,又被稱為阿廝蘭山,即獅子王。黑汗王就是喀喇汗王,喀喇就是漢語黑的意思。黑汗王尊號同樣是獅子王,這本就是周圍許多勢力通用的尊號,西域勢力一般稱高昌統治者為北庭汗王,與黑汗王相對。
這幾個勢力的人口不同,各有來歷。
回鶻本是繼突厥之後漠北興起的遊牧民族強權,晚唐崩潰之後,沿著河西走廊一路西遷。有涼州回鶻、甘州回鶻、黃頭回鶻、西州回鶻等諸多勢力。河西地區的回鶻都被党項滅掉,現在只剩盤距在山區的黃頭回鶻和盤距高昌的西州回鶻。
黑汗則是回鶻興起前草原霸主突厥的餘部,信了某教後,慢慢組合成一大勢力。
伊州是西域的東大門,漢唐時移民屯邊的主要地區,漢人數量眾多。晚唐五代與中原隔絕,與當地土著、粟特人、突厥人和一部分回鶻人,組成了比較有認同感的伊州人。其統詒勢力,一直宣稱自己是原先唐時守將的後代,以此為號召得到本地百姓支援。當然,實際怎樣不必追究,唐朝最後幾任在伊州的將領官員,就沒有姓陳的。
于闐則是以土著為主,也有漢人和其他番胡,是幾大勢力中惟一的以土著居民為主的。于闐被黑汗滅掉後,實際現在西域已經沒有本土勢力,相對來說伊州的本地色彩更濃一些。
勢力最大的西州回鶻和黑汗國戰爭不斷,延綿已過百年。以前是西州回鶻,也就是北庭汗王在戰事中佔上風,最近一兩年,強弱轉換,黑汗王開始佔上風。在西州回鶻的西邊,圍繞著龜茲的戰事已經持續了數年,今年黑汗王取得了絕對優勢,北庭汗王放棄了龜茲,退守焉耆。
藉著北廷汗王勢弱,伊州重新獨立,不再向北庭汗王稱臣,成為了獨立勢力。此事與宋軍西來沒有關係,只是趙滋佔黑水城剛好趕上了。前面不派使節,是因為伊州怕黑水城宋軍乘勢西進,想拉著北庭汗王的大旗壯膽。幾個月過去,宋軍沒有西進的意向,冬天也不方便作戰,才急急派使節到勝州。
北庭汗王本就臣服了於契丹,東來的路上又有個伊州,宋軍離著還遠,沒有派使節的意願。直到聽說伊州使節出發,才急急忙忙派了人來,生怕伊州引宋軍入高昌。
這麼複雜的事情,崔度田和秦先朋這些中級軍官沒必要完全瞭解,知道個大概就夠了。西域不知道有多少勢力,國中有國,城中有城,哪個搞得清?他們沒這個必要,也沒這個耐心。
崔度田一聽伊州是今年才從北庭汗王的勢力中獨立出來,很有因為宋軍西來的嫌疑,下面的就不用聽了。有什麼話,去跟勝州的杜中宵講,跟自己講了沒用。反正不知真假,聽這些還不如聽小曲呢。
喝了幾巡酒,崔度田吩咐去找了個唱曲的來,與秦先朋一起,悠哉遊哉地聽小曲。到了夜晚兩人各自安歇,只等明天到勝州。
前面車廂的陳希亮與後面車廂的廉成各懷心事,輾轉難眠。誰都明白,在勝州手握大軍的杜中宵偏向哪邊,哪邊就佔了優勢。高昌地方雖大,號稱二十二城,實際人口還沒有宋軍的兵力多,憑什麼抵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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