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輪寨內,劉勝向輕寧德光叉手:“太尉貴人,不知因何事來此荒遠之地?”
輕寧德光看著劉勝道:“聽說前些日子,有河曲的本族人戶要投本國?你因何不納?”
劉勝道:“太尉,對面宋軍強盛,兩月前剛剛斃了契丹國主,如何敢撩撥他們?”
輕寧德光連連搖頭:“什麼話!接納族人,怎麼就成了撩撥宋軍!河曲本非宋地,無非是契丹雙帝並立,無意與宋國爭雄罷了。那裡既然有本族人的蕃部,要投過來,天經地義的事情!我此來是奉國相之命,讓你接納他們。投過來之後,正好耕種附近屈野河的荒地。”
劉勝聽了大驚:“太尉,此事可使不得!我們接納了投過來的人戶,宋國河曲路的官員前來討要怎麼辦?若是還回去,有失國體,且失人望。要是不還,他們大軍進逼,我如何抵擋?”
輕寧德光道:“本國早已與宋國議和,他們怎麼會輕啟戰端?來討要人口,你只推託不知即可!”
劉勝哪裡肯信這種話?只是不從。屈野河一帶的荒地,開出來之後收穫的糧食,都歸沒藏訛龐傢俬有,不稅不賦的。為了他一傢俬利,致啟戰端,劉勝哪裡當得起這個責任?
沒藏訛龐貪得無厭,掌握朝政之後,只知貪錢,尤不滿足。党項特殊的社會制度,朝廷的錢並沒有多少,大多當於各家,沒藏訛龐貪也貪不了多少。他的主意就打到了屈野河的荒地上。
屈野河本是宋朝所有,因為與黨項交戰,劃為禁區,西岸數十里之地全為不耕地,從而拋荒。因為常年沒有巡視,沒藏訛龐便指使家臣,不斷侵耕。獨輪寨在屈野河上游,位於東岸,已經是党項對宋朝最突出的地方。接納宋境降民,宋朝豈會不趁機把這裡拔掉?當年契丹為什麼開戰,劉勝還沒忘呢。不就是元昊接納了契丹境風的党項降民,連戰了數年之外。
輕寧德光是奉沒藏訛龐之命而來,哪裡管劉勝怎麼想。開墾屈野河荒地,沒藏訛龐嚐到甜頭,正在興頭上,急需大量人口。至於宋軍因此開戰,他是不信的。
見劉勝不從,輕寧德光道:“此事不需你願意,奉國相之命即可。明天便就派人,讓那些有意投過來的蕃部,到這裡來見我!他們過來,我自會安排。”
劉勝道:“可宋國官員到我這裡要人,我該如何回覆?”
輕寧德光不耐煩地道:“只管推說不知即可!若是他們興兵前來,國相自會帶大兵來救!”
劉勝沉默不語,也不說同意,也不說不同意,就在那裡默默站著。
輕寧德光緩了口氣,道:“寨主,人投過來後開屈野河地,是國相自家得糧。現在朝政都是國相一言而決,你為國相做事,未來必有好處!”
劉勝苦笑:“屬下怕的是,沒有得到好處,先把前途斷送了!”
輕寧德光擠出笑臉:“怕什麼?只要把人接過來,我便回去稟明國相,讓你到別處為官。到時升你官爵,賞賜錢糧,豈不勝過在這荒涼之地!”
見輕寧德光苦苦相逼,劉勝嘆口氣:“太尉莫忘今日的話,我的身家性命全在這裡。把宋境的蕃部接過來,便就調我去別處。獨輪寨兵馬不足一千,到東勝州三百里路,時間一久可是死地!”
輕寧德光滿口答應,只要人接過來,便回去稟報沒藏訛龐,調劉勝回京重用。
被逼得沒有辦法,劉勝只好找了親兵過來,依著先前商定的辦法,讓他到宋境去找拓跋兀埋和梁三錘等人。這些蕃部被殺的人多,不斷動盪,已經集結到了大青山和黃河之間的區域。
東勝州衙,杜中宵正處理公文,劉幾快步進來,道:“經略,新得的訊息,北邊不少蕃部,正要投到夏國去。若是他們過去了,番人必然動盪!”
杜中宵抬起頭道:“有多少?以哪些人為主?”
劉道:“據估計是有兩千餘帳。這種事情以前都是党項人為主,此次卻不同,除了党項人,還有突厥和吐谷渾、柔然等部。這些蕃落,大多是因販賣宋人奴婢,被重懲過的!”
杜中宵站起身,走了幾步,問劉幾道:“知州以為該如何?”
劉幾愣了一下道:“溫言撫慰,怕是不行了。我欲派兵監視,把他們全部趕到黃河以東來!”
杜中宵搖頭:“蕃部遊牧,本就是逐水草而居。在沒有變為定牧之前,監視不是辦法。眼看著正月就要過去了,過不多久,他們就要尋找牧場,那時又該怎麼辦?
劉幾道:“依經略意思,就不管了?有人帶頭,後邊不知多少人叛逃,如何向朝廷交待?”
人口是官員執政效果的重要指標,大量人口叛逃,杜中宵和劉幾都是要負責任的。河曲數州本就沒多少人口,任由番人逃走,豈不成了白地。
杜中宵沉吟一會,道:“任由叛逃自然不行,但強行攔阻也不是辦法。招攬人口,最有效的辦法是得人心。所謂天下治,遠人自歸。只是我們這裡不一樣,定牧還沒開始,治理的好處沒有顯出來。重懲販賣漢人奴婢,又失了番人之心。已失人心,又沒有招攬的辦法,叛逃是早晚的事。”
說到這裡,杜中宵轉過身,對劉幾道:“導不如疏,可我們現在卻必須堵住。我們堵,自然讓番人加倍怨恨,後邊會動亂不斷。我們不堵,那就只能讓党項人堵了。知州,你派人密切監視,只要有人逃到党項,立即行文獨輪寨,讓党項把人送回來!”
劉幾道:“如果党項不肯還人呢?”
“那就好辦了。最近兩月,亂世用重典,確實很多番人被刑、流放。對此不滿的,想得他們的人心著實不易,我們需要時間。但是大軍在此,對党項就沒有這麼麻煩。如果党項不還人,那就出動大軍,先把豐州百里之內犁一遍,重建豐州城!”
劉幾想了一會,道:“豐州百里之內,党項只有獨輪寨,經略的意思是攻那裡?”
杜中宵搖頭:“一座孤城,攻之何益!過獨輪寨不入,把麟州、豐州對面的党項寨堡,全部拔掉!”
劉幾嚇了一跳,急忙道:“党項與本朝爭戰數年,麟州對面堡寨不知有多少。多在山谷之中,行軍不易,攻之更難。經略強攻那裡,當出動大軍。”
杜中宵笑道:“知州,現在不比以前,軍中有炮,那些寨堡當得什麼事?一處寨堡,裡面軍兵少者二三十,多者不過一兩百。只要轟破寨牆,還不是任憑宰割。此戰並不需要多少人馬,只要一營,再由麟府路配合,便就摧枯拉朽。把那一帶的寨堡全拆了,燒成白地,並不費多少功夫。”
麟豐府稱為河外三州,在黃河以西,是對抗党項入侵的最前線,雙方拉鋸多年。那裡地形崎嶇,溝壑縱橫,交通不便。兩國都建了無數的堡寨,佔據要地。和平時以此為據點,耕種河谷的土地,戰時則依寨堡而守。那一帶的人口,幾乎全部都居住了堡寨裡。
宋軍有炮,以前堅不可摧的堡寨,現在大多沒了用處。堡寨不是城池,大多是依託地形,城牆並不堅固。只要使用馬匹馱運的火炮,就足以轟開。
數量太多,每處堡寨裡的兵卒並不多。很多堡寨守衛士卒就一二十人,再多收的糧食根本支撐不起脫產人口了。平時守禦,理論上是以半兵半民的屯墾民戶的壯丁為主。只要城牆一塌,這些人哪裡還能夠守得下去。只要一兩千人,由麟府路配合,就可以把一兩百里內的堡寨掃蕩一空。
杜中宵早看那一帶的堡壘犬牙交替不滿了。放任不管,可以支撐到來的党項大軍,釀成大禍。這邊只好以堡寨對堡寨,徒耗人力物力。
佔領了河曲一帶,宋軍獲得了沿黃河直攻祁連山的進軍路線,沒必要跟党項在橫山一帶死磕。進行必要的掃蕩,去掉後路隱患才是該做的。只要攻破了之後拆掉燒燬而不佔領,就容易得多。
契丹兩帝相爭,短時間沒有威脅。宋軍要作戰,目標應該是西邊的党項。現在党項內部,沒藏訛龐獨攬大權,貪財而又剛愎自用,有可乘之機。
杜中宵兵力有限,短時間無法攻滅党項,但打一場有限的邊境戰爭,實力還是足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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