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石全彬讓姚守信帶著,熟悉了軍營事務。由於軍制不同,石全彬特別留意軍中條例,讓姚守信找人替他錄了一份。只是沒有想到條例如此複雜,錄完之後,他看了一下午,只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再沒有精力做其他事情。
到了晚上,杜中宵把軍中的重要軍官叫來,聽石全彬講朝中局勢。
在後衙的大桂花樹旁,擺下酒筵,楊畋、劉幾及以下的楊文廣、趙滋、竇舜卿等人團坐。一邊設了灶臺,選了軍中好手的做飯伙伕,有的烤肉,有的炒菜,有的做湯,想吃什麼就可以點什麼。
杜中宵和石全彬未到,趙滋對楊文廣道:“這位宮中大官好大威勢,為了迎他,提舉今夜竟然這麼大手筆,想吃什麼就做什麼。一會我們幾人點支羊腿,讓那邊細細烤了,慢慢吃個飽。”
一邊的竇舜卿笑著道:“如此豐盛,你卻點支羊腿,豈不辜負了提舉美意?”
幾個人說笑的時候,杜中宵伴著石全彬到來,對他道:“團練,前邊說過現在軍中組成,營田廂軍為一軍,下面三個師。今夜師以上的將領全部都到了,聽團練講一講,現在朝中到底如何。”
石全彬連連擺手:“我如何敢當?再者說了,我是奉朝命來這裡觀軍,看看你們到底如何,多餘的話不能講的。我在這裡亂說話,傳了出去,回京如何交待?”
杜中宵道:“團練多慮了,我們並不是要聽朝中什麼秘辛,將來會如何。隨州地處偏遠,營田廂軍又格外封閉,數年不聞窗外事,對朝政不清楚。團練講些朝中人人皆知的事,讓大家廣廣見聞。”
石全彬想了想道:“若是如此,倒也沒有什麼。話先說好,我只是講講見聞,若有人把我說的話當作朝廷的意思,動起小心思,到時可不要怨我。”
“怎麼會?團練安心。”一邊說著,杜中宵把石全彬讓他上位坐了。
一個士卒拿了一張硬紙過來,遞給石全彬,道:“團練安好。看一看要吃什麼,小的吩咐去做。”
石全彬接了硬紙在手,對杜中宵道:“提舉這裡,還可以點菜的麼?”
杜中宵笑道:“營田廂軍編練這麼多年,軍中的菜式,可是襄、隨這一帶的大類。現在京西南路幾州,兩大流派,一是鐵監的菜,再一個就是我們營田廂軍的,叫作軍菜。團練難得前來,豈能不品仔細鑑一番。材料都是外面買來,廚子都是軍中伙伕,吃得再好也比外面便宜得多。”
石全彬點頭:“既是如此,我便不客氣了。什麼好菜,都嘗一嘗。”
人口聚集的繁華之地,最容易產生各種菜系。鐵監那裡不必說,人品眾多,地方繁華,各地商賈雲集,幾年時間就以幾道菜為中心,發展出了初步的菜系來。營田廂軍前前後後入軍編練過的人口,這幾年近十萬了,最後揀汰剩下三萬人左右。這麼多人口聚集,伙伕做菜各有訣竅,大家相互交流,也發展出了一套有自己特色的菜系。軍菜的特點就是大鍋菜為主,在集市碼頭等地方很受百姓歡迎。
點過了菜,士卒斟了酒,杜中宵道:“我們軍中的人,例不參與政事,隨州又地方偏僻,對朝廷事務瞭解不多。難得石團練到軍中觀軍,請他講一講,現在天下大事,諸位也講講見聞!”
說完,杜中宵帶頭把酒喝了,請石全彬講。
坐在人群中間,看看周圍的軍官,石全彬頗有些意氣風發的感覺,道:“說到天下大勢,想必你們都明白,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南下討滅儂智高。此事不必多講,營田廂軍已定了南下,你們大多想必都瞭解得清楚。不講南邊,我先說一說北邊。”
“自党項元昊在的時候,與本朝初議和,便與契丹起了衝突,現在已經數年了。契丹年年都要攻打党項,要其臣服。本朝坐岸觀火,兩不參與,看他們打得越來越熱鬧。有本朝的兵馬鎮在北境,不管是契丹還是党項,都不敢出全力。今年從陝西三路抽了一兩萬精兵,準備南下平儂智高,對面党項的壓力一下變小了。党項抽調兵力,今年用於跟契丹作戰的兵力,比往年都多。契丹大國,豈肯示弱?本朝有南邊的儂智高作亂,他們的膽子也大了起來。一進入十月,契丹國主便集結大軍,親自帶領進攻党項。我離京之前,契丹國主親率大軍到了雲內州,另一路由契丹皇太弟耶律重元為帥,正從大同府開拔。”
說到這裡,石全彬看著眾人道:“自党項稱臣,天下太平了幾年了。今年因為儂智高之亂,戰端再起。不只是我們大宋,契丹和党項同樣要打一場大仗。本朝平了儂智高,契丹制服党項,兩樣都做到才能有真正太平年月。對於契丹來說,本朝內亂,是難得的好機會。一旦錯過,以後想制服党項就更難。此次以傾國之兵,契丹國主親征,看來是不達目的不罷休了!”
聽了這話,眾人議論紛紛。因為要南下,儂智高那邊的戰事人人清楚。圍廣州不下,儂智高糾集部下,分掠周邊郡縣,開始沿鬱江向廣南西路戰略撤退。看得出來,是想重回邕州,裂土分封。沒想到南邊戰火連天的同時,契丹和党項也沒閒著,同樣拉開了架勢要大弄一場。今年還真是熱鬧。
見這個話題引起眾人興趣,石全彬接著道:“為何契丹要在今年乘本朝南下平亂的時候,大舉攻伐党項?各位,自從數年前杜提舉在葉縣建鐵監的時候,修了鐵路,跑了火車,天下的情勢就不同了。鐵路可定天下格局,火車是運兵利器。這幾年來,朝廷傾注了心力,在北部延邊建鐵路。這種事情是不瞞不住契丹的,這幾年每有契丹使節來京城,必提鐵路的事情。甚至他們來提出來,想從本朝買火車,在境內修鐵路。如此國之利器,豈可與人?朝廷自然拒絕。不過為免契丹不滿,在邊境集結重兵,現在的鐵路主要還是圍著党項修。西邊已互鳳翔府,北邊到了定州後,今年延伸到了與府州僅有一河之隔的保德軍。面對契丹的河北路,為了不刺激契丹,只修到磁州,而轉去了大名府。再加上向東到登州的路,經過齊州、青州,從齊州接大名府。如此鐵路就在北邊連成了一條線,縱然契丹大軍南下,過不了鐵路這條線。等到本朝滅了儂智高,西邊把鐵路修到鎮戎軍,一切就不同了。鐵路向北,西邊從磁州修到真定,東邊從齊州修到河間,中間再連起來,契丹大軍就沒有縱橫之地。”
見眾人都是一副吃驚的表情,石全彬笑道:“你們遠在隨州,又是在軍中,可能以前沒有聽過這些訊息。其實不是什麼機密,朝中人人皆知,此是兩府定下的方略,就連契丹人也明白。所以他們必須在這之前解決掉党項,讓他們徹底稱臣,兩者聯起手來,才能應對本朝鐵路修起來後,改變的格局。”
杜中宵一直在留意鐵路的佈局,也曾經提過建議,卻從來不知道政事堂和樞密有這種規劃。在最初一兩年地方搶修鐵路的混亂後,修路權很快就被收到了政事堂和樞密院,此後的規劃,除非涉及到自己治理的地方,地方官員是不清楚的。發運司搶修襄州到江陵的鐵路是明智之舉,如果再晚一些,全部的修路能力都會集中到剛才石全彬講的這幾個地方。最難的是黃河以北的鐵路,兩條幹線都是從白馬出發,一到幷州,另一條到磁州,準備修到真定。白馬有浮橋,正在準備換成石橋和鐵橋,與開封府連結。
白馬是黃河最重要的渡口,有大量禁軍把守,還有大量廂軍,負責河務。狄南下的禁軍,很多就出自那裡,還有很多是從那裡過河。
用鐵路把党項圍住,則修到河北路的鐵路就箭在弦上,必然會修。鐵路連結之後,契丹騎兵南下縱橫的威脅大大減小,就一切不同了。針對要點的攻防戰,契丹還沒有表現出強於宋軍的實力,更加不要說鐵路大大增加了沿路的運動能力。
這是兩府的大戰略,也是陽謀,沒有隱瞞,也不可能隱瞞。朝廷的官員清楚,契丹清楚,党項同樣清楚。等到這張鐵路網形成,北邊的格局就會完全改變,宋朝取得內線機動優勢,實力對比由此改變。
好不容易等到宋朝儂智高內亂,契丹不會放過進攻党項的機會,党項也會傾力一戰。這一戰,將決定以後兩國聯手的形式。契丹要一個聽話的党項,做自己的跟班,党項要爭取儘可能平等的地位。這是他們的國運之戰,哪個打贏了,在未來就有了主動權。
宋朝則只需安靜地看著他們爭鬥,慢慢擴大自己的優勢,改變兩線作戰的不利局勢。至於未來,誰知道呢?兩府大臣眼裡,那該是後人考慮的事,他們只要把戰略格局建立起來,就了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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