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軍帳裡,中間擺了一盤烤肉,一隻雞,一條魚,還有幾個鹹鴨蛋,旁邊一壺酒。杜中宵、楊畋和楊文廣三人圍坐在一起,議論著今日教閱的事情。
宋軍有會食制度,要求戰時的主要軍官一起用飯,或每日如此,或幾日一次,依執行的任務和參與人員的身份不同而略有區別。如此做的原因,是在制度上規定主要將領互相通氣,及時瞭解各部情況。因為軍中不比地方,主帥不會日日升帳,文書交流也不及時。
教閱比照作戰,一樣有會食,杜中宵規定每日必須聚餐。將帥是帳中的三人,其餘軍官以營為單位組織各級軍官。不得飲酒,餐後介紹情況,進行討論。還格外加了一條,必須要有記錄。
吃了幾口餅,杜中宵道:“一年多來,營田務的廂軍中格且年齡合適的人,都已教閱過幾次。依著每人情況,加上教閱時的表現,要選出一些出色的來,另行編組。這些人半年教閱,半年種田,隨時可以拉出去打仗。如緩急間朝廷有事,可以上陣。”
楊畋道:“若有事,自有禁軍作戰。編練廂軍,只是防地方盜賊罷了,防前幾年王倫、張海之事重演。雖然軍中火器犀利,依我看,若與西賊北虜對陣,尚有不足。”
杜中宵道:“就是因為現在還差些,才要選些格外出色的出來,另行編組。朝廷禁軍多在北方,南方數路幾無駐軍。若是邊疆有事,只怕禁軍救援不及。”
楊畋搖頭:“南方又夠能有什麼事?至多不過湖南、廣西的蠻人作亂。他們各部互不統屬,難為大股,一州之兵足以平定。需要動用數萬大軍平定的,那就天下搖動了。”
杜中宵道:“也莫要輕視了蠻人作亂。前幾年歐希範亂,便就動用了數州之兵,轉戰千里。後來梅山蠻多次為亂,鈐轄親自帶兵,作戰數年。我聽說邕州管的廣源州儂智高勢力不小,前幾年還打敗了交趾征討,聲勢大振。他求內附而不得,對朝廷頗有怨恨之心。”
楊畋在荊湖路數年,幾次平定蠻亂,對此根本不以為意,覺得杜中宵是杞人憂天。
此時作亂最頻繁的是潭州附近的梅山蠻,大亂數年一次,小亂幾乎年年都有。梅山蠻隔斷潭州和鼎州,透過旁邊的辰州與川峽地區相連,南邊則連廣西,大量蠻族佔據著方圓千里之闊的土地。亂子起來則數路不通,山路難行圍剿不易,在蠻行轉戰千里追之不及,非常麻煩。只有平定了梅山蠻,荊湖南路才可能得到開發,不然只能以幾個大城為中心,不能連成片。
楊畋在荊湖南路數年,多次平定蠻亂,對此並不看重。在他看來,只要地方官不出問題,不主動激化矛盾,並無大害。杜中宵的看法不同,潭州就是後世的長沙,鼎州是後世的常德,兩座城是溝通南北交通的樞鈕,要開發湖南,這兩地連在一起是必不可少的。梅山蠻恰巧處於中間,隨著湖南開發,矛盾激化是必然,避是避不開的。梅山蠻一亂,如果南邊邕州的蠻族起而響應,則半壁江山動搖。
儂智高起事,荊湖南路的蠻族必然響應。杜中宵依然想借平叛的機會,賺些軍功。大亂一起,營田務廂軍是最方便南下平亂的軍隊。今年如果襄州到江陵的鐵路修通,則坐車到江陵,從那裡上船,沿著水路一路南下,交通非常便利。
吃過了飯,聊了一會局勢,杜中宵道:“現在最要緊的,是多多演練。訓練士卒倒在其次,各級將官的訓練尤為重要。用火槍火炮作戰,跟以前大不同,將領需要不一樣的本領。軍旅我不熟,但知道最重要的是踏實,對一切都熟悉於胸。接下來的幾個月,先選出優秀的人來,重新編組。而後不斷演練,一邊練一邊學。自隊正起,各級將官必須在練與學的時候,形諸文字,互相學習檢討,學會新的帶兵本領,學會新的戰法。不能適應的,堅決淘汰。京西路營田廂軍共約十五六萬人,五人中選一人,選出三萬堪戰之兵,總還是可以的。用一兩年的時間,培養成能戰之兵。”
這是楊畋的本職,並無異議。自在荊南染瘴疾,楊畋建功立業的心就淡了,對戰陣衝殺之事並不熱衷。前面他求轉回文官,便就有這意思在。現在積極配合杜中宵,有為侄子楊文廣鋪路的心思。
自大宋立國,麟豐府三州便就如同藩鎮。不足百年,豐州的王家已經徹底衰落,被党項攻破,王家子弟失去了對豐州的控制,如今只能在內地做小官。麟州楊家也大不如前,雖然還在麟州有勢力,但軍事上受制於府州折家,政事則歸知州通判,楊家的人逐漸融入了朝廷官僚體系。
楊家兩支,楊業一支早就單獨出來,屬於朝廷將官體系,與麟州並無多大關聯。楊崇勳一支,則世守麟州,只有如楊畋等人,靠著考中進士出外為官。如今麟州慢慢失去藩鎮色彩,楊業這一支的楊家人地位更加突顯。楊文廣是楊延昭第三子,此時兩位兄長已經去世,楊家的未來,在他身上。
楊家是北宋典型的將門,世代參軍,但遠沒有後世傳說的楊家將那麼風光。沒有與皇室聯姻,楊延昭一直在外守邊,未入三衙為管軍,都導致家世迅速衰落。楊文廣兩位兄長都是武將,沒有軍功,一生平平無奇。歷史上如果沒有後來楊文廣的崛起,楊家將可能就此結束了。正是因為有楊文廣,在歷史上做到了管軍之職,他的祖、父因而加封,楊家將的地位才上一個臺階,所謂光宗耀祖。
楊文廣的機會,早期大多數都是族叔楊畋給他的。此時低階武官氾濫,一二十年不得實缺者比比皆是,楊文廣也是如此。直到京西的張海之亂,得到楊畋的保舉,楊文廣才得到帶兵作戰的機會,因功而升殿直。近五十歲的殿直,官位極低,按常理是沒有前途的。最重要的是由此帶兵,趕上狄青徵南,積功而最後到管軍。這個時代只要能打,真有本事,十年時間由最低階軍官升到武將極任的管軍頗有幾位,不只是狄青和楊文廣。
歷史上的楊文廣是個什麼人,有什麼樣的經歷,杜中宵並不知道。這個人的事蹟,他是從楊家將的故事中知道的。故事裡楊文廣是楊延昭的孫子,狄青徵南時還是個白袍小將,跟事實完全對不上。既然沒有楊宗保和穆桂英,那麼楊家將的傳說,只怕絕大部分都是編出來的,而且極不靠譜。對這樣的人物杜中宵都是小心謹慎,生怕被莫名其妙的印象坑了。所以楊文廣到來,杜中宵都當作是個普通將領,按照正常程式,該訓練訓練,該使用使用,也不過多親近,一切看他自己表現。
楊文廣表現得很好,對新式武器的理解,學習與訓練的態度,都無人可比。相比起來,楊畋在營田務廂軍只是備位而已,實際事務都是楊文廣在做。隨州的廂軍,楊文廣才是實際的指揮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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