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了營區,四人傳看著幾份《柏亭監》報,都覺得有意思得很。上面一般最先開始,是幾篇朝廷政令和鐵監衙門的地方佈告,後面多是生產和生活中的一些趣事,除了註明作者名字還注有職業。大部分都是鐵監工人所寫,也有一部分主管官吏。這些小文章全用俗語,極其淺顯,對這四人來說,沒什麼文學美感可言。勝在都是真人真事,極富生活氣息,可以由此瞭解鐵監的生活。
最後面,一般都是幾篇實用文章。有研究人員怎麼攻克技術難題的,有一線工人怎麼提高生產效率的,也有管理人員怎麼改進工作方法的,甚至還有農民談種地的,五花八門什麼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大篇幅介紹工作中的喜怒哀樂,對於真正的技術問題,則一筆帶過,只讓人知道有這麼回事。
其中顯眼的位置,則有一些產品介紹。比如鐵監的各種農具,列出引數,提高效率多少,賣多少價錢,其實就是廣告。除了農具之外,還有各種生活用品,甚至還有某種品牌的糕點、哪家產的醬油,亂七八糟應有盡有。一張小報,包羅永珍,看了對鐵監就有個大致認識。
作為地方官,四人都是從基層州縣升上來的,從報裡能看到鮮活的生活。民間自有文化,從古至今一直都沒有斷絕過。不過形諸於文字,多是諺語、淺顯韻文之類,像這種通篇大白話的文章,倒是少見得很。明顯這也不是教化的內容,幾人只是看個熱鬧。
這並沒有什麼不好,鐵監無非是把以前街邊白壁上的內容印到報紙上,豐富細緻許多。這樣做的基礎是百姓識字率高,一般地方州學縣學都沒有普及,想學也學不來。
天色還早,杜中宵帶著四人,進了鐵監。工廠是鐵監最大的特色,這才是他們參觀的重點。
跟在幾輛運礦石的軌道車後邊,杜中宵帶著眾人,到了一座新建的冶鐵高爐的廠房。
一進大門,看見前邊頂部伸出房外的高爐,幾人都讚一聲。隨著蒸汽機的使用,鼓風和運輸物力都由機器代替了人力,新建的高爐比最先建的高大了許多。這一座高爐,每日產鐵比最先建的那一座多了十倍不止,用的人力卻相差不多,代表鐵監新的生產力水平。
此時正是春天,吹面不寒楊柳風的時候,場房裡卻熱氣逼人,不一會汗就流了下來。
不大一會,就見瀑布一樣的鐵水從高爐裡出來,被運到旁邊的鍊鋼爐裡,歐陽修嘆道:“冶鐵爐我也見得多了,一日數爐,所得不過幾千斤。這般冶鐵法,如江河奔湧,連綿不絕倒是第一次見。”
一邊的宋祁道:“怎麼,其他地方不是這樣冶鐵麼?”
歐陽修道:“數年前我安撫河東,在那裡見過許多冶鐵的地方,哪有如此壯觀!”
晏殊為官數十年,除了在京城做官,州縣多是離開封府不遠的地方,對基層最不熟悉。聽了歐陽修的話,忙問他一般民間是如何冶鐵的。
歐陽修略介紹了一番,問杜中宵:“運判,這樣一座爐子,一日可出多少鐵?”
杜中宵道:“日夜不停,約摸三四十萬斤吧。”
歐陽修聽了,不由目瞪口呆,一時說不出話來。
其餘幾人見了,急忙問道:“永叔,民間一般冶鐵,一日可出幾萬斤?”
歐陽修苦笑道:“幾萬斤?民間一般冶爐,一日只得幾千斤。一兩萬斤,已是罕見大爐。”
幾人聽了,一時說不出話來,都在心裡暗算。這一座爐子,一日出鐵幾十萬斤,相當於民間最大爐子幾十座。按一年生產十個月,便是近億斤,遠超朝廷鐵課。這是什麼樣的效率?全部賣出去,可以賣多少錢?看那裡的樣子,鐵就像不斷的河水一樣流出來,幾乎不停歇。怪不得,杜中宵會說,鋼鐵賣不出去就像是泥土一樣。新鐵源源不斷地出來,可不就是如此。
此時冶煉鋼鐵已經全部使用蒸汽機動力,淘汰了人力。一臺蒸汽機,在高爐那裡,同時帶動運輸物料和鼓風。另一邊,則是另一臺蒸汽機,帶動鍛錘和軋輥等等。機器轟鳴,並沒有幾個人在這裡。
看了好一會,晏殊才問道:“運判,現在鐵監裡有幾座爐子?一年可以冶多少鐵?”
杜中宵道:“爐子大小不一,這是最大的一座,共有十二座爐子,每年冶鐵過六億斤。現在鐵監的冶爐已經過多,到了夏天最熱的時候,會扒掉幾座,只剩五座大爐即可。”
宋祁笑道:“鐵之一物,用處極多,哪裡有嫌多的道理?對朝廷來說,自然是越多越好。”
杜中宵搖了搖頭,嘆口氣道:“相公,話是這樣說,可實際卻不是如此。對鐵監來說,一年幾億斤鐵,根本就賣不出去,也無力運到京城。即使現在建了鐵路,可以水運,也無法售賣。鐵爐建起來,一刻也不能停,新鐵源源不斷煉出來。舊鐵積壓,新鐵不斷,豈不如泥沙?對鐵監而言,最好是能賣掉用掉多少斤鐵,便就煉多少斤,多煉了並沒有益處。”
朝廷鐵課是十斤收二斤,縱然一些小冶爐收不到鐵課,算下來以前天下產鐵不過三四億斤。柏亭監一下擴充了不止一倍的產能,而且是以鋼為主,已經把天下產能吃掉了。在新的用途沒有推廣開來前,工業沒有初步發展,鐵監的產能已經過剩。之所以建這麼多爐子,主要是為了試驗新爐型。再過些日子進入夏季,前期建的小高爐都會被扒掉,只留幾座大高爐。
聽了杜中宵的話,四人知道道理如此,但還是覺得可惜。在地方做過官就知道,鐵是好東西,有了足夠的鐵器,很多行業的生產效率都會上個臺階。以前是到處缺鐵,卻沒想到柏亭監這裡,卻在擔憂鐵煉出來了賣不出去。
感嘆一會,眾人看旁邊鍊鋼的小爐。
鐵水進了鋼爐,由蒸汽機帶動的鼓風機把大量空氣送入,沒多久就出一爐鋼來。經過一段進間的摸索,現在吹進爐裡的是預熱過的風,比最開始時的鍊鋼時間更短。不大一會,就有通紅的鋼水倒出來。
看上去,鋼水與鐵水並沒有什麼不同,都是通紅,如河水緩緩流動。向後一部分被鑄成鋼錠,一部分被鍛製成各種型材。最後的成品,遠在廠房的另一邊,根本就看不見。
柳植看著鋼水出來,對杜中宵道:“運判,那邊出來的就是鋼?”
杜中宵道:“不錯。鐵之所以為鐵,是因為裡面還有碳。向鐵水裡面吹風,把碳燒掉,就煉出鋼來了,這跟炒鋼是一個道理。至於熟鐵,則是碳燒得太過,裡面一點碳沒有,便就軟了。”
晏殊幾人聽了這話,面面相覷,還是第一次聽見這種說法。現在常見的看法,鋼和鐵是兩種不同的東西,鐵裡雜鋼,把渣滓去掉,才能得到純鋼,是為千錘百煉。若不是杜中宵建起這麼大的鐵監,面前就不斷有鐵和鋼出來,他們肯定要跟杜中宵辨論一番。
事實勝於雄辨,任你說的天花亂墜,這裡的鋼鐵就是這樣煉出來的,不得不服。
高爐前太過炎熱,幾人看了一會,知道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便就沿著鍛造的機器向後走去。
看見通紅的鋼錠在鍛錘下如同麵糰一般,不斷改變著形狀,最後成為粗細不一的方棒,眾人都覺得神奇不已。鐵匠打鐵都見過,可沒見過這種景象,鍛鐵如此輕鬆。
到了最後,是一大張一大張鋼板,一摞一摞堆在那裡。另一邊,則是各種各樣的型材。
看著大堆的鋼板,歐陽修道:“運判,把鋼製成鋼條我想得通,便於打造刀劍及可種器物,製成鋼板又是為何?這東西有何用處?”
杜中宵道:“用處可大了。便如前些日子製出來的搪瓷,許多便是用鋼板製成,不然怎麼能夠那麼輕薄?其他許多器物,都可以裁了鋼板卷制,許鑄的生鐵比起來,輕便許多。”
宋祁道:“運判說的不錯。我還想到一個用處,這些鋼板用來製做鐵甲,想來也是容易。”
杜中宵聽了笑道:“相公說的不錯,用於軍器,鋼板最方便製做鐵甲。前些日子,我試著制了幾副鐵甲,只是還不精熟,不住修改。再一個,鐵甲沉重,非是力士穿不得。”
說完,對跟在後面的十三郎道:“十三郎,前些日子制的鐵甲,你去穿戴起來,幾位相公看一看。”
十三郎叉手應諾,快部走到旁邊的房子裡。
幾人看著十三郎離去的身影,讚道:“好一條大漢!不是這樣的人,也披不了重甲!”
有了鋼板,杜中宵的直覺就是要鍛造鐵甲,而且是以前電影中看到的那種全身罐頭一樣的鐵甲。可惜那東西看起來簡單,其實結構非常複雜,在不停地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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