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中宵和蘇頌帶了陶十七和十三郎,以及一眾隨從穿行在山林中,檢視地勢。要鍊鐵,除了鐵礦之外,還有石灰等配料,還有做煉好鋼用的石墨做的坩堝。這些礦藏,附近都有,不過運輸不易。
正在走著,十三郎突然道:“官人快看,下面那些鄉民,在地裡種什麼?這個時節下種,肯定不易活了,不是白白浪費種子?”
陶十七伸著脖子看了一眼,道:“不用問了,定然是附近大戶,種地佔田,希圖賠償的。”
十三郎仔細看了一會,點頭道:“說的是。真要種地,哪裡會如此馬虎!官人,這些刁民如此明目張膽,可還了得!不如我帶幾個人過去,驅散了他們!”
杜中宵站在山頭看一眼,道:“由他們去吧。我們忙自己的,他們到衙門來,我自有應對。”
說完,帶著眾人繼續上前,檢視路線。發現的石墨礦在深山裡面,離著選定採鐵礦的地方有十里之遙,看來看去,杜中宵發現修路太不划算,只怕只能用騾馬馱運了。
回到衙門,又過了兩日,杜中宵正與蘇頌商議公務,一個吏人進來道:“官人,外面來了一個錢員外,說是我們選定要建冶爐的地方是他家祖傳的地,正在那裡爭吵。”
杜中宵道:“讓他進來,與我說話。——還有,柳主簿在外面,讓他也進來。”
吏人領命,轉身出去。不多時,柳涗進來見禮,分賓主落座。
柳涗慶曆六年進士,名次不高,到這縣裡做個主簿,政績普普通通,看不出有什麼前途。他的父親倒是在後世名聲極大,杜中宵上學時還背過他寫的詩詞,不過這個時代一樣是仕途艱難,也幫不了兒子什麼。他的父親正是柳永,此時做個閒官,太常博士,比此時的杜中宵官職還低了許多階。看在自己背了他父親許多詞的份上,杜中宵有意提攜柳涗,讓他隨著營田務做事,算是從葉縣借調過來的。
等不多時,錢員外隨著吏人進來,拱手行禮。看了杜中宵三人一眼,低下頭,眼珠滴滴溜溜亂亂轉。
杜中宵看著此人,看他衣著光鮮,身材魁梧,站在那裡腰桿筆挺,顯然平時不是居人之下的。看的錢員外有些侷促,杜中宵才道:“聽說衙門佔了你家的地?不知是哪裡?”
錢員外拱手道:“回官人,是澧水現岸,好大一塊良田,向來種的好莊稼。前幾日,不知怎麼被衙門看中了,說是要在那裡燒磚瓦,許多做差的在那裡指指點點。”
杜中宵微笑道:“澧水以南,向來只有閒田,從來沒聽說有人耕種,怎麼有你家的地?”
錢員外見杜中宵面色和善,膽子壯了些,道:“官人有所不知,小的祖上大附近建了一處莊子,離著澧水不遠。見那一片地平坦,離著河水又近,便於澆灌,開了種些糧食。”
一邊的蘇頌沉聲道:“胡說什麼,前幾日你帶人在荒地下種,當我們沒有看見麼!你這種刁民,用這種辦法訛詐官府,必當重懲!”
錢員外急忙喊冤:“官人,小的冤枉!前幾日是小的帶了幾個莊客,在那裡補種,但卻絕不是訛詐衙門的意思。那塊地是小的祖上傳下來,因我這些年一直在外經商,荒廢了兩年。因空著無法說話,才帶人下了種,並不是虛名冒佔。”
蘇頌還要說話,杜中宵攔住,道:“既是你家的田,誰都賴不了,何必浪費種子呢。”
錢員外見杜中宵好說話,忙道:“官人,最近這些日子,確有奸滑之民,冒佔田地,希圖衙門賠錢的。小的也是沒辦法,不如此做,見不到官人們,吏人早早趕走,哪裡能進衙門!”
杜中宵點了點頭,對一邊的柳涗道:“主簿,你掌一縣田賦,回去查一查賬籍,田簿上有沒有這一塊地。若是有,衙門給些補償也是應該的。”
柳涗道:“回運判,本縣澧水以南並無田地,全是荒地。在下任此縣主簿兩年,斷不會錯!”
錢員外聽了,忙道:“官人,小的這塊地並沒有入籍,只是種著。本朝不立田制,這片田地是我祖上五十年前開出來的,不在稅簿上——”
杜中宵道:“本朝立國七十年,三年一會,開了五十年的地不在稅簿上,你是說這幾十年來縣裡的官吏都尸位素餐麼?不在賬籍,那就是偷稅漏稅了。”
錢員外訕訕地道:“這種事所在多有,又有什麼稀奇?”
杜中宵道:“是沒有什麼稀奇,而且本朝慣例,即使如此,也還認這塊地是你的。”
錢員外聽了大喜,急忙拱手道:“官人英明!”
杜中宵點頭,又道:“地上你的,稅還是要交的,不然朝廷臉面何在?主簿,那一帶的田地,每年田賦多少?澧水南的土地不在賬籍,就按北岸的算好了。還有,那一帶的田地,現在多少錢一畝?”
柳涗心領神會,拱手道:“回運判,田賦一年一斗,十年一石。那裡的田地,現在外面市價四百文一畝,因為地廣人稀,這價錢其實也不好賣。”
杜中宵點了點頭:“田賦一斗,按五十年算,就是每畝欠稅五石。除此之外,多了那麼多地,戶等必然要升,差役自然也就多了。還有,五十年以來,有多少次縣裡按地科配和買,縣裡都有賬。主簿回去查一查,全部的稅賦補上,按著市價四百文一畝補給這一家。多退少補,不要佔百姓的便宜。”
柳涗道:“下官做主簿兩年,這些賬大約都還記得。治下百姓生活不易,賬不必細算,衙門吃些虧也沒什麼。田稅一斗之外,加上科配雜捐,一畝約有兩鬥,數十年來都是如此。因為年深日久,便就按每畝一斗半算好了,其間物價糧價變化,都在這半鬥裡。依次算來,一畝地欠稅十二石五斗,市價粟一斗五十文,共六千二百五十文。——對了,錢員外,你家那裡有多少地?”
錢員外聽得目瞪口呆,隨口道:“一共一畝二十畝——”
柳涗聽了,低頭默算了一下,道:“如此算來,一共是七百五十足貫。除去地價四十八足貫,錢員外,你需補給衙門七百零二足貫。——本來,你稅賦拖了這麼多年未交,要罰錢的。念你主動能補交,便就不罰了,只需把以前欠的稅款補足即可。”
錢員外睜大了眼睛,好一會才道:“衙門佔了我的地,還要我給衙門七百貫?”
柳涗道:“是七百零二貫,朝廷的賬目,錯亂不得。少了二貫,我也沒錢替你補。”
本章已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