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水旁邊的鋪子裡,孫指揮拍著桌子道:“店家,兩碗麵,再來兩個小菜,兩碗酒來!”
小廝高聲應著,不一會,端了一盤小蔥拌豆腐,一盤藕面上來,又打兩碗酒放在桌上。
孫指揮端起碗來,對對面的秦副指揮道:“兄弟,難得今日有閒,我們且盡一醉!”
秦副指揮端起碗喝一口,對孫指揮道:“自到了青臺鎮,日日苦悶,今日見哥哥心情才好了一些。”
孫指揮道:“有什麼,我們現在一樣做官,錢糧照領,不管人了,不知多麼快活!”
秦副指揮使拍了拍桌子:“如何甘心!我們一二十年,才得個指揮使做,不想卻被閒置。現在場務裡做事,如行屍走肉一般,有什麼意思!”
孫指揮道:“兄弟,看開些吧。以前拉縴的時候,也不過是安排手下到各船,又有多少意思?那時還會被剋扣錢糧,時常有爭端,哪似現在清閒。”
嘴裡如此說,孫指揮還是有些落寞。以前管著幾百號人,前呼後擁,多麼威風。現在坐在場務的衙門裡,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別人拿一堆紙來,自己大字不識,連上面寫的什麼都不知道,只管在上面簽字畫押。反正只要認住大致長個什麼樣子,不畫錯地方就是了。
很明顯,衙門沒指望他們這些人起什麼作用,就是當個吉祥物鎮在場務裡。有這麼個人在,吏人就要心存謹慎,不敢過於弄虛作假。如果虛報,這些官員是照畫不誤,但只要被衙門查出來,處罰就比平常嚴厲得多。而且吉祥物終究是個官,騙了他們一次,後面就總要想方設法找回來。
這樣的日子不說無趣,也沒有前途,難道人就一輩子這樣?自己沒點追求,朝廷總不會一直養著閒人。長久下去,說不定跟這次一樣,以後還會不知被踢到哪裡。
不大一會,小廝端了兩碗麵上來。細細的麵條,上面幾根菜,帶著幾塊雞骨,香美的肉湯泡著。
用筷子攪了攪麵條,孫指揮道:“這是衙門裡新制的面,叫做龍鬚麵,極是滑嫩有嚼勁。我聽衙門裡的人說,過幾日,我們都要調到做這面的場裡去。”
秦副指揮使吃一口面,道:“這面倒是不錯,平常家裡做不出這個味道。也虧衙門裡的幾位官員心思靈巧,想出制這制那,建幾處場務。如若不然,我們這些人到了青臺鎮裡,還沒有事做呢!”
孫指揮道:“兄弟錯了,這幾處場務不算什麼。我聽人說,北邊方城山裡探出鐵礦,要在葉縣大興礦冶,那裡需要的人才多呢。過些日子,我們這些人都要讀書認字,轉運司考試,考得好了別有重用。”
“好笑,我們幾十歲的人了,活了半輩子,卻要跟孩童一樣入學,不怕被人笑話!”
孫指揮道:“兄弟,我勸你一句,識時務者為俊傑。我們這位管著營田的運判,不管做什麼,都要用讀書認字的人。只要在他手下做事,大字不識,必然沒有前途。拼著辛苦一些,還是識些字好。”
“我就不學,難道奪了我的飯碗?!”
孫指揮嘆了口氣:“兄弟,我本來也是你這樣想的,這些日子在青臺鎮,卻有些想明白了。運判自然不會奪我們的飯碗,不管怎樣,錢糧按時發放,從不克扣,這就比許多官員強了。但你不按照他的路數來,就沒有了前程,一輩子就要清水衙門做著沒油水的事。”
秦副指揮使道:“只要不克扣錢糧,我便能養活家人,什麼前程,由他們去騙鬼!”
孫指揮搖了搖頭,不再多說。上次因為跟龐都頭吵架,實在做不下去,終究還是主動辭職,回到了青臺鎮來。經過了這一次變故,性了變得圓滑了些。在鎮裡這些日子,他看出來了,杜中宵用人做事,對知識很是看重。不能讀書識字的,在他手下基本沒有前程。沒辦法,那些細密的章程看不懂,怎麼可能做好事?營田務一點一點立規矩,事無鉅細,事事都有程文,不認字根本做不了。
那三本小冊子,就是啟蒙課本,營田務衙門分成幾批,讓屬下的官吏去上課。此事並不強迫,不願學的可以不去。但營田務的公務,很多都要學會那三本冊子才能做好,不學很快就跟不上了。
此事對官員的影響還小一些,他們有官階在,有俸祿的標準在,總要有合適的職位。吏人就沒有這麼輕鬆了,除了從州縣借調來的極少數有職級,大多數吏人身份等級是一樣的。學得好的人,很快就能得到重要職事,事權越來越重,慢慢把其他人排擠出去。
最近這些日子,因為青年人學東西快,很多重要職位,都被年輕吏人佔住。甚至有十七八歲的孩子做主管,手下管著一群老吏的事情。這裡衙門是新建的,職事是以前沒有過的,不管年老年幼,一切都是從頭開始。一旦被別人管住了,老吏也無可奈何。
現在劇烈變動的老吏,終有一日會動到官員頭上來。孫指揮這些人,是武職小官,地方上無非是監當官,有權便有地位,一旦無權了,就可有可無。真有一天,全部事務都按章程來,這些不識字看不懂章程的人,早晚會被別人取代掉。
從村子到青臺鎮,換了個環境,人的心思也就變了。看著周圍的吏人地位變動劇烈,這些基層小官不可能沒有想法,也要思考自己的未來。看現在的架勢,營田務在快速發展中,一旦抓住機會,說不定還真升上去了。現在做糖做面的場務算什麼,真開了礦冶,裡面需要的官吏才多呢。
杜中宵坐在衙門裡,閉目假寐。下面的村裡做大工程,鎮裡新開場務,最近事務繁忙。營田務下屬的官員還是太少,大多都要自己親力親為,著實勞累。
正在這時,蘇頌從外面快步進來,見杜中宵睜開眼睛,道:“北邊礦冶的事情,朝廷已經定了!”
杜中宵精神一振:“怎麼說?上個月陶十七已經帶人煉出了好鐵,送到了京城去。那一帶既有鐵礦又有煤礦,諸事齊備,不可多得,要開就開大礦!”
蘇頌道:“是要開大礦。兩府議定,葉縣從汝州劃出來,再把有鐵礦的地方劃入,設一鐵監,名柏亭監。先由營田務兼管,等過些日子朝廷再派得力官員來。還有,聖上從內庫出五十萬貫,讓柏亭監鑄槍炮供禁軍使用。這錢很快就到,缺錢的日子就快到頭了!”
杜中宵怔了一下,沒想到還有這種好事。軍隊的事情,額外資金支出,多由內庫,這是立國以來的慣例。一是左藏庫沒有多少積蓄,而且錢都有用處,再一個內庫用錢也顯得軍隊是承皇帝恩典。不過皇帝出錢讓自己辦鐵監,還是出乎意料之外。
想了想,杜中宵又問:“五十萬貫,說多其實也不多。一處大鐵監,動輒數萬人,分到人頭一人才多少錢?朝廷還有什麼好處,讓我們建鐵監。”
蘇頌笑道:“還有一樁,就是仿河東路鑄鐵錢。這裡的鐵錢供應陝西路和川峽,朝廷用京西路的糧賦抵扣,我們也可以分潤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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