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明月高懸,點點繁星,稀稀落落地布在天幕上。天高星遠,月華如練,引人暇恩。
杜中宵靠在交椅上,微閉雙目,聽著如山間澗水徐徐流過的錚錚琴仿,好似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前世聽音樂,總是免不了震耳欲聾的伴奏曲目,含混不清的歌詞,聽完了也不知道聽了什麼。這個世界的音樂是另一種風格,講究的是天地間惟此一音,一曲,和著天地律動,傾聽天地的聲音。
這無所謂對與錯,好與壞,只是對應著不同的人,對應著不同的世界,對應著聽曲的人不同的心境與感悟。這個世界的音樂因天地與人而生,而不去勾引人心進入一個浮躁的虛無世界。
一曲終了,杜中宵睜開眼睛,開心地道:“小青的琴聲,又精進一層,可喜可賀。可從琴音裡聽出來,韻律裡多了一些人世的嘈雜,少了一分天外的空靈。這樣不好,但小青年紀幼小,又是好事。只有能從人世間的嘈雜裡超脫出來,才能領悟那份超脫塵世的意境。”
小青放下琴,眼圈紅著道:“教官人笑話,我只是個凡塵女子,又怎能奏出天外之音?官人一心要聽那天外之音,自然該向那些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那裡尋。我一個風塵中長大的女孩兒,能奏出合乎音律的曲子,聽著不那麼難聽,已是難得修來的福氣,怎麼能奏出官人想聽的曲子——”
杜中宵笑道:“此言差矣!我們本就是凡世中人,只有經過紅塵翻滾,才能理解曲子中超凡脫俗的意境。都說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可若是沒有紅塵中的人操琴,曲子再好,也難以奏出天人俯耳的聲音。小青,天予你這才華,你該好好珍惜才是。於你來說,學著那些凡夫俗子學些技巧,一切都是無用。當用心感悟這天地的韻律,傾聽世人的聲音,才能奏出天地和鳴的曲子。”
小青看了看坐在旁邊的曲五娘,神情有些暗淡,小聲道:“我在揚州彈琴的時候,總有晶晶在旁邊唱曲,每次都能搏個滿堂叫好。沒了晶晶,我曲子彈得再好,無人唱曲,總覺得缺了些什麼。以前師父教著彈曲的時候,總說曲是天地之律,歌才是人之聲,現在彈曲,總覺著少了些人氣。”
曲五娘臉上強堆出笑意,低聲道:“這孩子自小跟晶晶一起長大,白天兩人見了,難免想小時候的種種事情,說些亂七八糟的話。官人不必向心裡去,過些日子她自會好了。”
杜中宵道:“小孩子才會想到什麼說什麼,句句都是她心裡面的話。小青如此想念晶晶,想來是個對唱曲極有天分的。她和盧賽賽既然到了這裡,我自會照看一二。永城是個小地方,只靠著唱曲,只怕難以賺來多少錢財。這些日子,我想在城外到碼頭那裡,建些店鋪,招攬客商,正好幫她們一次。且容我想一想,她們做什麼生意合適,到時你們一起幫手,衣食無憂又算得了什麼!”
曲五娘偷眼一看韓月娘面上沒什麼表情變化,忙行禮謝過。小青是個孩子,見了曲五孃的樣子,急忙跟著過來,行了一禮。
杜中宵道:“人常說,活在世上,看老天賞你哪碗飯吃。小青,你彈琴是世間少有的人物,千萬要在這上面用功不輟。不要聽別人怎樣講,你只要彈得好了,哪個敢小看你。”
小青行了一禮,開開心心地謝過了。其實她年紀幼小,哪裡知道杜中宵說的這些話是什麼意思。人活在世上,應該要怎麼活,追求些什麼,小青一無所知。她的一切都是曲五娘教來,人生種種,就是看的曲五娘怎麼討別人喜歡,怎麼多討些錢財。只有這幾個月住在杜中宵這裡,才接觸了些不一樣的東西,學到了些不一樣的知識。才會想一想,自己的一生,到底該活成個什麼樣子。
韓月娘有些倦意,對曲五娘道:“五娘,你帶著小青回去歇息吧。這兩日若是見到盧賽賽,便說給她知,官人會在這裡給她找個安頓下來的營生,讓她慢慢收了心吧。”
見韓月娘說到最後收了心幾個字,面色非常不好看,曲五娘心中一凜,急忙謝了告退。
看著曲五娘和小青兩人離去,韓月娘對杜中宵道:“大郎,你真要替那個盧賽賽安頓下來?”
杜中宵道:“這什麼話?我替她找個安身立命的地方,安頓不安頓,是她的事。你都看出來她是個不安分的人,我又怎麼看不出來?實不相瞞,最近這些日子,我想在城門到碼頭那裡,路的兩邊做些小吃攤子,務必格外出新,吸引人來。那個盧賽賽若是個曉事的,守著個攤子,一生不愁。若是不肯,我也沒有辦法了。別人想幫她,也只是幫著想想做個格外出人意外的生意。”
韓月娘的面色緩和下來,道:“大郎如此想,我也就放心了。”
聽了這話,杜中宵不由大笑道:“我不如此想,還能怎麼想?夫人有什麼不放心的?”
韓月娘聽了一起笑,頗有些不好意思。兩人從相識到結親,到現在親親愛愛一家人,還曾沒有碰到過這種人,這種事事情,韓月娘一被問,也覺得自己想得多了。
杜中宵想了些日子,越發覺得自己做小吃一條街的想法可行。把從城門的這段路整治出來,讓牛鬼蛇神無從插手,再挑些老實做生意的人家,讓他們在那裡紮下根來,比現在的狀況好多了。至於數量最多的客棧貨場之類,可經引導他們到別的地方去,集中起來,也好管理。
這一日下午,杜中宵把程縣尉、董主簿及江監當一應永城裡真正算官的人,全部請到了後衙,就在花園裡擺開了一兩排小吃攤子。按照前世的記憶,什麼要火候要手藝的菜色全部不要,只要那些簡單好做又吸引人的菜式,諸如酸菜魚、毛血旺、手把肉、豆腐乾、豬頭肉、各色下水,各種各樣,整整擺了兩大排。最關鍵的兩條,就是重油重鹽,兼且麻辣,最重要的便宜。
在兩排菜色有盡頭處,放了一張桌子,放了兩瓶最烈的酒,和幾個大盤子、
幾人到來,杜中宵道:“我到這裡為官多日,還沒有請你們吃上一餐,飲兩杯烈酒,心裡著實過意不去。今日無事,請你們來,酒飲個痛快,吃也吃個痛快。今日不必上菜,那裡有盤子,諸位自己去端個大盤,凡是今日園中有的,儘管放到盤裡,拿了過來我們飲酒,不醉不歸。”
說完,當先拿了個大盤,順著兩邊擺好的吃攤,揀大塊的肉,新鮮的菜蔬裝了一盤,又盛了一大碗酸魚湯,回到座位上,靜靜看著眾人。
眾人待了一會,新來的巡檢寨主姚安樂見眾人都不動,大笑道:“知縣官人請大家吃個痛快,扭扭捏捏像個出閣的新婦作甚?沒的耽誤了知縣好意!”
說完,拿了個大盤子,專揀那引起帶著骨頭的手把肉,裝了一大盤,到杜中宵對面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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