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津府地震的訊息迅速報到開封,中書下令免遭災的州縣租稅。緊接著,皇帝下德音,赦免河北路的罪囚。受震災影響最嚴重的契丹,同樣免了析津府的賦稅差役,涿州停止了修城。
正在爭論該不該接受南逃契丹百姓的宋朝群臣,因為契丹免了差役,朝堂再次發生爭吵。
下了朝,杜中宵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剛才朝上吵得一團糟,比菜市場還熱鬧,杜中宵都記不起自己說了些什麼。諫官龔鼎臣和賈黯堅決認為震災之年,上天示警,不可動兵。要把契丹百姓還回去,與契丹交好。杜中宵帶頭反對,吵得天昏地暗。
回到官廳坐下,吏人上了茶,杜中宵一個人坐在案後發呆。
其實想想,在朝堂上與人爭吵挺傻的。可有什麼辦法呢?這就是這個年代的政治生態,朝堂上吵不贏,就不能把政策推行下去。一味硬推,就失了官員聲望,對朝廷對自己都不利。
禁軍整訓到現在,三個月了,第一批新招計程車卒已經完成新兵訓練,正在重新編成。杜中宵感覺得出來,在大量留用舊軍官的情況下,整訓完成後,如果不打仗,新的軍隊會迅速腐化,向舊軍隊靠攏。所謂的新軍,僅僅是靠制度和新的訓練,不經過火與血的洗禮,無法完成蛻變。
為什麼會這樣?杜中宵也很難理出頭緒。總之是千頭萬緒,好像一張大網一樣,整個社會都把軍隊罩住了。沒有優異的戰績,制度怎麼改革,軍隊也很難立住腳。在這張大網籠罩下,軍隊的人很快就會熟悉新的制度,重新長成一個怪物。
嘆了口氣,杜中宵站起身來,在官廳中不斷徘徊。河曲路是特殊情況,從營田廂軍開始,相當於另想爐灶。現在不行了,舊的軍官不能完全淘汰,僅僅靠軍校,很多人都能找到位置。在新的制度下,他們很快就會適應,把舊軍隊的習慣帶回來。
地震?杜中宵搖頭。不說地震帶來的破壞,這個年代的天災,與後世的天災,對政治的影響是大不一樣的。這是天意,很多人這樣認為,而且憂心忡忡。
一個吏人進來,拱手道:“太尉,今日要到崇政殿議事,到時候了。”
杜中宵回過神來,點點頭:“是啊,到時候了。”
說完,理了理朝服,拿了自己的笏板。田況等人已經等在外面,與杜中宵一起,向大內而去。
進了崇政殿,行禮如儀,杜中宵與眾大臣各自落座。
趙禎道:“本來朝廷已定,命張岊帶所部到河北路駐防。前幾日契丹析津府突然地震,有官員提出這個時候,應以安靜為主,反對張岊移防。諸位以為如何?”
杜中宵捧笏:“契丹還在,河北路一馬平川,必須駐有重軍。現在党項已滅,西域平靜,不必駐紮大軍。整訓完成的軍隊,應該都調到河曲、河東和河北三路。地震只是天災,朝廷妥善救災就是,不必影響朝政。在河北路有了足夠的兵馬,面對契丹才有底氣。”
知諫院賈黯猛地站起來:“臣以為不可!地震乃上天示警,當保境安民,切不可生事。契丹內戰五年,哪裡還有力氣大打?河北路現在有三十餘萬大軍,契丹人斷無可能南下做亂!”
杜中宵道:“諫院,地震在析津府,本朝州縣只是受牽連而已。上天示警,也是示警契丹。更加不要說,燕雲十六州本是漢地,朝廷必然要收回來。以前力有未逮,也就罷了。現在兵精糧足,朝廷正應該獎帥三軍,北上收復失地才是。”
賈黯還要再爭,上邊的趙禎道:“太尉說的不錯,地震是在契丹境內,本朝何必驚慌?太祖立國時心心念唸的,就是北復燕雲,混一宇內。去年滅了契丹,正該乘士氣正旺之時,與契丹決一死戰才是。”
聽了這話,賈黯只好捧笏,悻悻然坐下。
趙禎道:“契丹內部打了五年,本朝也乘機滅了党項,都是連年爭戰不休。按理來說,應該修整三五年時間,才能再起戰事。不過,前些日子契丹百姓逃來宋境,引起邊境爭執。依契丹的本性,今年冬天很可能南下生事。朝廷必須做妥善佈置才好。張岊一軍,在西域並無大用,不如東來。”
文彥博拱手:“陛下,張岊要東來河北路,就必須要把陝西路的禁軍調過去。沒有一兩個月,如何做得來這些事?等到一切完成,只怕就要到冬天了。”
田況道:“現在緊急時候,不必要一切都面面俱到。漢唐時候,中原才有多少軍隊在西域?只有一兩萬人過去,張岊就可以帶軍隊返回。其餘的軍隊,反正有鐵路,慢慢西調就是。”
趙禎點了點頭:“不錯,現在一切以河北路為重。其餘地方,不必要面面俱到。”
見趙禎已經下了決心,文彥博不再說,只是拱手聽命。
趙禎看了看眾人,沉聲道:“朕心意已決,應該乘此錢糧充足之時,整訓禁軍,以謀北上恢復燕雲之地。各衙門,應當稟承此意,用心於此。”
眾大臣見狀,急忙一起稱是。
看著杜中宵,趙禎道:“若要收復燕雲,樞密院估計,要多少軍隊?”
杜中宵想了想道:“燕雲十六州,被太行山分為山前山後。山前大同府一帶,朝廷已佔朔州,契丹失了地利。如果兩路進軍,一路攻山前,一路攻山後,則大同府約需十五萬人。山前的幽州地形開闊,是與契丹作戰的主戰場,需三十萬以上。兩者合計,加上預備軍隊,大約需要五十五萬人左右。”
說完,又加一句:“當然,這是說的整訓後的軍隊。現在的禁軍,從跟党項戰了幾年的情況看,是不適合參加大戰的。現在整訓完的軍隊,約二十五萬。”
趙禎點了點頭,又道:“大軍出戰,約需多少錢糧?”
杜中宵道:“以一兵食米三升計,五十五萬人,一年約需六百萬石。加上損耗,費糧不下七百五十萬石。戰事中損耗的彈藥,以滅党項的情況看,需五百萬貫以上。再加上獎勵軍功,各種消耗,以及供食戰俘之類,總計需糧一千萬石以上,需錢兩千萬貫。其餘騎兵所需草料,尚不包括在內。”
趙禎聽了,點了點頭:“三千萬貫石,需錢也不多。為何騎兵草料未計?”
杜中宵道:“現在軍中到底要多少騎兵,還沒有定論。一騎兵所費,大略相當於十個步兵,花費著實不少。而其在戰事中的作用,又不如從前。軍中現在存在爭議,到底要多少騎兵。”
趙禎愣了一下,才道:“若是依以前河曲路制度,一軍中有三分之一騎兵,豈不要增數倍費用?”
杜中宵點頭:“正是如此。不過,若是五六十萬大軍,沒有必要二三十萬騎兵。”
滅了党項,收復西域,宋朝有了大量養馬地,現在騎兵不缺馬。不過,騎兵的花費太大,如果戰爭中沒有必要,軍中傾向於減少騎兵數量。而有些將領認為,契丹以騎兵見長,與草原的遊牧民族作戰,還是有大量騎兵為好。
杜中宵的意思,要想戰勝草原民族,必須要有大量的騎兵。而且最好是有純騎兵,可以單獨快速機動。草原跟農耕地區不同,人口稀少,機動並不容易。
見眾大臣都面露難色,杜中宵道:“現在朝廷有養馬地,馬匹已經便宜許多。以前戰馬需五十貫到一百貫,近兩年,只需二十貫而已。如果與契丹生死之戰,沒有十萬以上騎兵是不可能的。算下來,還要再多五千萬貫才好。總而言之,與契丹連年爭戰,一年總要一億貫養兵。”
見趙禎看著自己,文彥博點了點頭:“依這兩年的錢糧看,一年一億貫,倒是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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