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
聽到趙俊臣的聲音,劉長安不由一愣,不明白趙俊臣為何會阻止自己,連忙勸道:“大人,這張琦成破壞祭祀,隨意詆譭朝廷官員,罪大惡極,必須懲戒,否則無法明正綱紀啊!!”
趙俊臣隱蔽的瞪了劉長安一眼後,緩緩說道:“本官為人做事,一向正大光明,事無不可為人知,這張琦成固然有罪,但他既然當面質疑本官,那麼本官亦要與他辯上一辯,給他一個說話的機會。”
注意到趙俊臣眼神中的警告,劉長安猶豫了一下後,最終還是遵循趙俊臣的吩咐,讓衙役們放開了張琦成。
而那張琦成,不僅在衙役們抓捕他的時候一臉的無畏,待衙役們放開他後,更是一副早料到如此的表情,也不多說話,只是繼續用挑釁的眼神與趙俊臣對峙著。
反倒是張琦成周圍的那些書生,漸漸的都是有了些不安的神色,但依舊聚在張琦成的周圍,以示支援。
很顯然,趙俊臣雖有心轉變自己的貪官形象,但即使能騙得過普通百姓,卻也瞞不了這些“不出屋即知天下事”的讀書人。
待衙役們放開了張琦成後,趙俊臣問道:“你剛才說這裡有貪官惺惺作態,矇蔽百姓,說的可是本官?”
“正是你趙俊臣!!”張琦成面帶恨意,一字一頓的說道:“你趙俊臣的貪汙受賄,陷害忠良,所作所為,天下皆知!!這些年來你擔任戶部侍郎之職,欺上瞞下,前後貪了國庫多少銀兩,以為沒人知道嗎?其他不說,光是你在京中的那處府邸,佔地多達百畝,如今依然還在大肆擴建,前後投了多少銀子?就光憑你的那點俸祿,養的起嗎?前文淵閣大學士李文宣前輩,因為此事參了你一本,你就在陛下面前屢進讒言,百般詆譭。可憐那李老先生,本是士林魁首,清譽滿天下,最後竟是因為莫須有的大不敬之罪而活活冤死在獄中!!這件事情,士林之中有誰人不知?又有誰人不恨?你莫以為在這裡惺惺作態,就能黑白顛倒,矇蔽百姓,我張琦成可不上你的當!!”
聽到張琦成的這些話後,祭臺周圍,百姓們皆是議論紛紛。這張琦成在潞安府境內頗有名氣,聽張琦成這麼評價趙俊臣,百姓們心中剛剛形成的“趙俊臣是個好官”的觀念,不由的皆是動搖了。
………
張琦成說的這些事情,如今已是李代桃僵的趙俊臣並不清楚,不過聽張琦成這麼說了之後,趙俊臣反而更安心了。
無他,張琦成沒有證據,卻魯莽出頭,既然如此,那也就怨不得趙俊臣要顛倒黑白了。
另一邊,張琦成說話之間情緒已是更加的慷慨激昂,竟是從袖中拿出一篇文章,大聲說道:“這是我為你趙俊臣總結的八大罪,每一條皆是罪無可赦的死罪!!今日我就要當著百姓的面,將它們一一讀出,讓百姓們看清你的真面目!!”
然而,張琦成剛剛開啟手中文章,還沒來得及讀出,趙俊臣已是揚聲阻止道:“打住打住,本官給了你說話的機會,如今你說了這麼多,是不是也該本官說幾句了?”
張琦成仰頭看著依然站在祭臺上的趙俊臣,冷笑道:“怎麼,你怕了?”
趙俊臣肅聲說道:“本官身正不怕影子斜,又有什麼可怕的?本官只是想問你,你剛才說本官是貪官,是奸臣,貪汙受賄,誣陷忠良,又為本官總結了八大罪,而這些所有,可有任何一件是你親眼所見?或者手中有證據的?”
聽到趙俊臣的話後,張琦成不由一愣。
他一介書生,不過是秀才功名,又哪裡能掌握趙俊臣的罪證?
只不過,張琦成的父親張軒曾是吏部侍郎,在官場中有不少故交。在張軒病死後,這些故交對張琦成頗為照顧,也讓張琦成知曉了不少關於趙俊臣的事情,所以,雖然沒有證據,但對於“趙俊臣是個大貪官”的觀點,張琦成一直是深信不疑的。
事實上,被趙俊臣誣陷入獄的那位文淵閣大學士李文宣,就是張琦成的父輩故交之一,這些年來張琦成受其恩惠頗多。也正因為這般緣故,張琦成才會對趙俊臣如此怨恨。
但這些理由,終究無法明說,所以對於趙俊臣的問題,張琦成只能答道:“我身為一介布衣,又哪裡去找證據?而你趙俊臣的所作所為,世人誰不知曉?又哪裡需要我親眼所見?這天下百姓,難道還能都誤會了你不成?”
趙俊臣冷笑道:“即使是當今聖上富有天下,要定人罪名,也需要先找證據,怎麼到了你張琦成這裡,證據竟變得可有可無了?”
見張琦成語塞,趙俊臣繼續說道:“不過,你既然如此說,也就是說你給本官扣的這些罪名,全都是人云亦云,聽人傳言的了?”
張琦成再次語塞,不知該如何回擊,只覺得這一切與他想象中大不相同。
原在張琦成的設想中,只要他站出來質問趙俊臣,再把那“八大罪”一讀,趙俊臣或是會被他的“正氣”所懾,最終草草了事;或是會惱羞成怒,將他問罪押入牢中。而無論是哪一種,都能讓趙俊臣在百姓面前暴露出真實面目。
但張琦成卻沒想到,趙俊臣身為朝廷大員,竟會在這裡與他興致勃勃的辯論起來,而且口才頗為了得,連連語中要害。
說到底,張琦成之前的種種設想,不過都是書生之見,想當然罷了。
另一邊,見張琦成繼續語塞,趙俊臣則乘勝追擊,說道:“既然你只是聽人傳言才認定本官是貪官,那麼本官問你,你是聽何人所說?哦?不想說?那本官再問你,那傳言之人,他又可曾親眼見過本官貪汙受賄、誣陷忠良?還是說,那傳言之人也是在人云亦云?”
見張琦成依舊不知該如何回答,神色羞怒且尷尬,已是被趙俊臣的接連質問給逼到了死角,趙俊臣哼了一聲,再次問道:“本官見你是個讀書人,可知三人成虎的故事?《孔子家語·在厄第二十》篇,又講的是什麼?”
聽趙俊臣這麼說,張琦成已是知道了趙俊臣想說些什麼了,張了張嘴,似乎想反駁些什麼,但最終還是選擇繼續沉默,只是咬牙恨恨的瞪著趙俊臣。
趙俊臣卻冷笑道:“本官見你敢於當面質問本官,本以為你是個人才,雖然有些莽撞冒失,但也不失膽色,卻沒想到你不僅毫無主見,只懂得人云亦云,如今更是連聖人之言都沒有讀通!劉知府何在!?”
劉長安連忙回覆道“下官在!”
趙俊臣說道:“向這位張琦成,還有周圍百姓,講解一下《孔子家語·在厄第二十》篇。用白話講,省的大家聽不明白。”
“謹遵大人之命。”劉長安領命之後,轉身向著張琦成看去,見那張琦成神色變幻不定,只覺得心中無比暢快,從前這張琦成依仗著父輩餘蔭,屢屢與他為難,沒想到竟也有今天!!
清了清嗓子,劉長安揚聲說道:“當年孔聖人與眾弟子被圍困於陳、蔡之地,缺衣少糧,飢餓難耐,子貢從外面換了少許米回來,交給顏回,讓他為大家煮粥。而顏回煮粥期間,正好孔聖人路過,見那顏回竟在偷吃,不由生氣,就前去質問顏回,而經過顏回解釋,孔聖人才知道,原來顏回並非偷吃,而是有灰塵落入粥中,顏回怕孔子會吃壞肚子,又不想浪費糧食,所以才先吃掉的,得知實情後,孔聖人不由感嘆,連親眼所見到的事情,都有可能是錯的,更何況是道聽途說呢?”
講解完之後,劉長安笑吟吟的看著張琦成,問道:“張秀才,這《孔子家語·在厄第二十》中所講的道理,你可明白了?”
另一邊,張道全突然長身而起,對著祭臺下的百姓和張琦成說道:“百姓們,大家切莫被這張琦成矇蔽了,這些日子以來,欽差大人為潞安府上下做的事情,我都是一一看在眼裡的,朝廷撥下來的賑災糧款,總價高達十數萬兩銀子,欽差大人一文未動,盡數交給了潞安府衙,不僅如此,欽差大人見潞安府人多,擔心賑災糧款不夠,這些日子以來更是到處奔走,為我們潞安府百姓籌措賑災錢糧。欽差大人代天子巡視地方,多尊貴的身份?為了咱們潞安府百姓,竟是不惜到處低頭求人!!而今日,為了帶領大家滅蝗,更是在天地見證下,願以一己之力承擔天罰!!大家說,這樣的官,會是貪官嗎?!”
張道全雖然不過是個神棍,但在潞安府的聲望卻要比張琦成高多了,隨著他表明態度,百姓們終於信了,並在張道全的帶領下,向著趙俊臣歡呼起來。
“趙大人好官啊!!”
另一邊,郭麟祥、何曾等晉商,以及劉長安等地方官員,竟也湊趣的跟著喊了一聲。
趙俊臣看了張道全一眼,微微點頭以示讚賞。而注意到趙俊臣的動作,張道全心中暗喜,知道自己押注押對了。
……
而此時的張琦成,卻是要多難受就有多難受,與普通百姓不同,他雖然沒有證據,但透過各方渠道,卻是十分清楚趙俊臣根底的,如今見趙俊臣如此愚弄欺騙百姓,只覺得氣憤難當,而周圍百姓看向他的怪異眼神,更是讓他很不舒服。
甚至於,連身邊那些一貫與他交好的同窗學子,此時看向他的眼神,也多了一些懷疑。
經此一事,至少在潞安府內,他張琦成“莽撞冒失,沒有主見,只知道人云亦云,連聖人之言都沒有讀通”的評語,已經算是落定了。
看著周圍百姓們正對著趙俊臣歡呼,百官、商人、鄉紳們亦是對趙俊臣惟命是從,而趙俊臣卻冷靜的站在祭臺之上,沒有任何表示,只是默默的看著這一切,張琦成的心中,竟是突然覺得有些恐怖了。
“這個趙俊臣,不僅為人卑劣,又有如此手段,大明江山,遲早會禍害在他的手中!!”
這般想著,趙俊臣沒有惱羞成怒,張琦成反而先是惱羞成怒了,指著趙俊臣大聲叱喝道:“趙俊臣,你這個貪官奸臣!!你以為瞞得了一地之百姓,就能瞞的了天下百姓嗎?你以為能瞞得了一時,就能瞞得住一世嗎?趙俊臣!你的真實嘴臉,遲早會暴露的!!”
他的聲音如此之大,竟是壓過了周圍百姓的歡呼聲,傳入了趙俊臣的耳中。
趙俊臣看了張琦成一眼後,對著祭臺下的百姓喊道:“大家靜一靜!!”
當祭臺周圍終於安靜了下來後,趙俊臣揚聲說道:“百姓們,本官知道,這些年來,因為有人惡意誹謗本官的緣故,本官在民間的聲望並不好,但俗語有云,百聞不如一見,本官如今就站在這裡,大家可以藉著這次機會,看看本官究竟是清官還是貪官,此次潞安府蝗災氾濫,大家顆粒無收,但本官保證,絕不會讓任何一位百姓吃不上飯,否則,不用他人來詆譭,本官就承認自己是個貪官!!”
對百姓而言,災荒年代,沒有什麼是比“吃得上飯”還要更大的實惠了,所以在聽到趙俊臣的保證後,百姓們歡呼聲更大了,隱隱間,甚至有“青天”的呼聲此起彼伏。
這個時代,清官的門檻極低,只要你能讓百姓活得下去,那你就是青天大老爺!!而在百姓們的眼中,趙俊臣已是符合了這個標準。
看著百姓們的反應,趙俊臣滿意的點了點頭,他知道,從今天起,他那滿天下的狼藉名聲,至少在潞安府境內,就要徹底扭轉了。而以潞安府為基點,天下百姓們對他的看法,也會慢慢改善,趙俊臣的目的,總算是初步達到了。
不過,滿意歸滿意,但趙俊臣並不開心,因為他其實並不喜歡愚弄百姓這種作為,畢竟前世他也是芸芸百姓中的一員。但為了扭轉自己如今的不利形勢,趙俊臣卻又不得不這麼做——他如今的名聲太差了,如果再不扭轉,就當真會“不殺不足以慰天下”了。
滿意、愧疚、無奈,或者還帶著那麼一絲得意,趙俊臣如今的心緒,頗為複雜。
另一邊,劉長安見大勢已定,心中佩服之餘,快步走到趙俊臣身邊,問道:“大人,這張琦成破壞祭祀,汙衊朝廷官員,罪大惡極,您說該如何處置?”
對於張琦成,趙俊臣其實並不討厭,甚至還有些欣賞,畢竟,不管是在哪個時代,像張琦成這樣有正氣、有勇氣的人都不多。至少,趙俊臣捫心自問,如果把他與張琦成的位置互換,此時的趙俊臣恐怕就要“窮則獨善其身”了。
再考慮到士林間的影響,趙俊臣並不準備嚴懲張琦成。
所以,沉吟片刻後,待百姓們再次安靜下來,趙俊臣對著張琦成說道:“張琦成,你今日詆譭朝廷官員,又破壞祭祀儀式,按理說,本官再怎麼責罰你也不為過!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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