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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與蔣梟正面接觸之後,呂德就對此人極為忌憚。
倒不是因為蔣梟的心機手腕有多強,而是呂德隱隱感覺到,這個蔣梟所奉行的做事邏輯與思維方式,與自己完全不同,甚至與七皇子朱和堅也有極大差別。
無論呂德還是朱和堅,行事與思索之際皆是遵循著文人與政客的邏輯思路,既要維持體面、也要計較得失、還要全盤算計,仔細思考各種各樣的影響因素……最多也就是具體風格不一致,呂德的心中顧忌更多一些,行事風格更剋制一些,而朱和堅則是心中顧忌更少一些,行事風格也更為極端。
但蔣梟……這個人所奉行的做事邏輯與思維方式,卻是截然不同,那是一種獨屬於亡命徒的邏輯思維。
相較於蔣梟,就連朱和堅也算是一個瞻前顧後的溫和派。
呂德不是亡命徒,也難以深入理解這種邏輯思維,所以他無法精準預測蔣梟的反應。闌
這就是呂德深為忌憚蔣梟的原因。
俗語有云:“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卻至少還有講道理的機會,但若是讓秀才遇到了悍匪……那更是連講道理的機會都不會有了。
所以,呂德已經暗暗下定決心,在徹底穩固自身地位、爭取到朱和堅的深度信任之前,自己一定要儘量與蔣梟減少接觸,能躲就躲。
然而,看到蔣梟舉著望遠鏡觀察遠方情況之際,竟是不可抑制的身體顫抖了起來,呂德依然是控制不住心中好奇,問道:“閣下為何是突然間心情激動?竟是忍不住身體顫抖?可是發現了什麼異常狀況?”
蔣梟微微扭頭瞥了呂德一眼,緩緩道:“心情激動?異常狀況?都沒有!只是洪水爆發之後周圍溫度大降,所以感覺身體有點冷罷了!”
看著蔣梟比自己大腿都粗的胳膊,以及好似黑熊一般的厚實身體,呂德忍不住撇了撇嘴。
很顯然,蔣梟就是睜著眼說瞎話。闌
不過,呂德依然是心中好奇,以蔣梟的冷靜與城府,究竟是何事讓他這般激動。
於是,呂德抬手一指蔣梟手裡的望遠鏡,道:“這就是西洋那邊傳過來的千里鏡?我早就聽說過此物,但一直也沒有見過實物,更沒有機會親手使用,卻不知閣下是否可以借我把玩一下?”
蔣梟直接把手中的望遠鏡交給了呂德,完全不擔心呂德會發現異常。
蔣梟剛才可以迅速發現胡梟,一是因為南方初夏時節的雨後夜空,原本就是星月皎皎,即便是深夜之際,也依然還有一點可見度;二是因為胡梟與趙府三位幕僚的兩支隊伍此前停留於官道附近,距離並不算遠;三是因為這兩支隊伍在遇到洪水之前皆是有人手持火把照明,為蔣梟提供了更多光源。
但現在,這三項因素皆已是不復存在了,因為洪水爆發的緣故,水汽蒸騰之下已經造出了大量烏雲遮蔽了星月,官道上的兩支隊伍也已經迅速奔至於更遠位置,而且他們奔逃之際還丟失了大量火炬,無法提供足夠光源。
這樣一來,就算是把望遠鏡交給呂德,呂德也只能看到一點模湖人影罷了。
更何況,只要呂德不清楚胡梟的具體身份,以及蔣梟與胡梟這二人之間的過往恩怨,就算是讓他清晰看到所有細節,他也無法猜出蔣梟心情激盪的真正原因。闌
自從見到胡梟的身影之後,蔣梟就已經下定決心,自己一定要不折手段、不惜代價的向胡梟復仇!清算他曾經背叛自己的事情!
不過,蔣梟並不打算向任何人透漏自己的這般心思,不僅是要向呂德隱瞞,甚至也要向七皇子朱和堅隱瞞心思!
南直隸的境內局勢如今已是極為複雜,各方勢力皆是想要竭力減少變數,所以朱和堅是絕對不可能允許蔣梟擅自復仇的,更不會為了蔣梟的一己私仇,而增加“嘲風”組織的暴露風險。
然而,蔣梟卻也深知胡梟的油滑奸詐性格,一旦是錯過了這次機會,他恐怕就再也尋不到下一次復仇機會了。
這般情況下,蔣梟就只能是選擇隱瞞真相,率領“嘲風”死士們私下行動。
蔣梟發誓,他一定要活捉胡梟,然後則是親自出手,好好“招待”胡梟,與胡梟再敘舊情!
正如蔣梟的預想一般,呂德使用千里鏡觀望之後,卻只能勉強看到遠處胡梟、歐陽博等人的模湖身影,根本看不清任何細節,也無法尋到任何可疑跡象,所以呂德很快就把千里鏡歸還給了蔣梟,又問道:“那咱們接下來該怎麼辦?”闌
蔣梟則是繼續舉起千里鏡緊緊盯著胡梟等人所在的方向,漫不經心道:“南直隸境內地勢平坦、河流密佈,咱們所挖毀的那道堤壩也不是什麼重要大壩,所以這場洪災並不會持續太久,很快就會逐漸平息,而咱們等到洪水落下之後,就立刻奔向二十里外的呂家別院隱藏行跡,然後再混在附近災民之中返回南京,以防是引起各方勢力的注意與懷疑。”
隨後,蔣梟就不再理會呂德,而是轉頭向“嘲風”死士吩咐道:“關老三,你最善於追蹤,待洪水退下之後,你就不要隨同其餘人前往呂家別院了,而是挑選十名同樣善於追蹤的‘嘲風’,給我緊緊盯著霍正源的那幾名幕僚……
原本是想要趁機淹死這幾個幕僚,卻沒想到突然間冒出來一夥人救下了他們,而且這夥人行動之際幹練果決、武藝也是嫻熟兇狠,顯然是大有來歷,說不定就是後續局勢的一個變數!
所以,咱們既然是提前發現了這一夥人,就一定要調查清楚他們的身份背景與後續動向!接下來,這夥人大機率會隨著霍正源的幾名幕僚一同前往南京城,你尋到了他們的落腳之處後,就第一時間稟報於我!”
聽到蔣梟的這般吩咐之後,關老三不由是心中一愣。
蔣梟過往指揮“嘲風”死士做事之際,一向是直接頒佈號令,從來也不會詳細解釋自己的具體意圖。
而此時,蔣梟一反常態的詳細解釋,反而像是想要隱瞞某些事情。闌
不過,蔣梟在“嘲風”死士之中威望極深,所以關老三不敢多想,只是立刻點頭領命。
若是條件允許的話,蔣梟更希望自己可以率領“嘲風”死士們直接追擊襲殺胡梟等人,只可惜洪水過後路況複雜,再等到洪水落下之後也一定會有官府之人趕來調查情況,所以蔣梟沒有把握自己可以成功追殺胡梟,更沒有把握自己可以在不驚動官府的情況下成功追殺胡梟,所以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暫時先盯住胡梟的行蹤動向了。
*
另一邊,隔著滔滔洪水的近十里距離之外,胡梟並不知道蔣梟已經盯上了自己,就正如蔣梟同樣不知道胡梟也盯上了他。
這個時候,胡梟正在與郭敏討價還價。
胡梟從前是一名流寇,如今是一名海盜,他經常殺人、卻極少救人。
既然是救了人,那就一定要挾恩自重、索要報答。闌
待郭敏好不容易恢復了體力與冷靜,胡梟就把他從地上拉起身來,然後就開始以郭敏等人的救命恩人自居了。
只見胡梟表情格外悲慼,道:“唉!我原本是可以帶著兄弟們第一時間逃過這場洪災的,但為了搭救郭老闆,不僅是險些喪命成為水鬼,更還折損了一個兄弟!我與麾下兄弟們皆是手足情深,雖然不是親兄弟,卻又勝過親兄弟,如今有一位兄弟死於這場洪災,胡某也是悲痛欲絕……”
看到胡梟這般模樣,郭敏也是無可奈何,道:“胡老大不必悲痛,你那位兄弟絕對不會白死,我一定會全力報答各位的恩情……嗯,我這裡有五十兩碎銀,還有三百兩銀票,就當作那位不幸喪命兄弟的喪葬花銷,至於各位的救命恩情,待咱們抵達南京之後,也一定會讓各位滿意。”
胡梟卻是突然間嘿嘿一笑,把郭敏遞過來的銀子與銀票全部揣進腰包之後,就拉著郭敏的胳膊,態度親暱道:“其實吧……我這人沒什麼野心,也不需要郭老闆怎樣報答,但如果郭老闆不是忘恩負義之輩,一定想要報答於我的話,那我倒是有一個想法……
據我所知,郭老闆你正在與那位左丘大掌櫃商議一樁大生意,對不對?而我想要取代那位左慈大掌櫃,成為郭老闆與南洋那邊的中間聯絡人,卻不知郭老闆是否願意支援我?”
見郭敏表情有些猶豫,胡梟則是壓低聲音繼續說道:“郭老闆,由我成為中間人,可是一件大好事啊!那個左丘慈就是一個混血雜種罷了,他更忠心於荷蘭國……那句話怎樣說來著?對了,非我族類,必有異心,對不對?而我這個人一向最講忠義,雖然不幸淪為一個海盜,卻終究是一個漢人,自然是更多偏向於咱們漢人……”
郭敏猶豫片刻後,不置可否道:“這件事情關係重大,請恩公容我仔細考慮一下。”闌
正如胡梟所言一般,左丘慈是一個混血兒,更多忠於荷蘭東印度公司,而胡梟則是一個漢人,還是郭敏的救命恩人……
但不知為何,郭敏就是隱隱感覺,相較於左丘慈這個非我族類的混血兒,反而是胡梟這位救命恩人更不可信!
見到郭敏沒有直接答應自己,胡梟倒也不強求,依然是態度仗義,道:“行!郭老闆仔細考慮,我雖然救了你們的性命,自己也承擔了風險、折損了兄弟,但也不會強求於你,等到洪水退下之後,還會把你們安全護送至南京城內……郭老闆與我接觸再久一點就會明白,我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講義氣!”
與此同時,胡梟則是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儘快尋到那夥掘毀堤壩之人的真實身份。
郭敏乃是霍正源的幕僚,又險些因為這場洪水喪命,必然是極為重視這項情報。
到了那個時候,胡梟就可以與郭敏進行交易,取代左丘慈成為郭敏與南洋之間的中間聯絡人了。
再然後,胡梟就可以利用郭敏與南洋之間的後續交易,輕易攫取天文數字的好處!闌
為了這些好處,胡梟絕對是願意拼命的!
*
等到天色漸亮之後,洪災訊息就迅速傳到了南京城內。
宋家的東園之中,依然是那間僻靜書房之內,宋承仁第一時間就向周尚景通報了相關訊息。
這個時候,周尚景的身體狀態非常不好。
從趙俊臣那裡討到了喝油排毒的方法之後,周尚景就在章德承的安排之下,開始了艱難的診治過程。
周尚景一向是飲食清澹、不喜油味,現在讓他直接大口飲油,那種又苦又麻、噁心滑膩的味道不斷沖刷著周尚景的感官神經,簡直是要了他的老命。闌
昨天整整一天時間,周尚景再也無法維持形象,一直在劇烈嘔吐,也不斷腹瀉排便,比胃疾發作之際還要更加難受。
不過,按照章德承的說法,這種現象是好事,不僅是代表著周尚景可以儘量排出腸胃之內的異物,也意味著周尚景的腸胃這個時候還可以正常運作。
這一天清晨,當宋承仁再次趕到書房之中、與周尚景相見之際,就看到章德承左手端著一壺豆油,右手端著一碗藥水,正在強迫周尚景不斷飲油。
周尚景一向是城府深沉、心性澹定,極少會展現內心情緒變化,但這個時候則是表情凝重、面色糾結,看向油壺的眼神也帶著一絲畏懼,蒼白老臉上更是因為強烈噁心感而五官扭曲。
但最終,在章德承的冷臉逼迫之下,周尚景還是捏著鼻子,舉起油壺把壺內豆油皆是仰頭灌進口中,最後則是皺著眉頭強行把豆油吞進腹中。
經過昨天的適應之後,周尚景倒是不再劇烈嘔吐了,但那種噁心感依然是極為強烈。
當週尚景看到宋承仁出現之後,老眼之中當即是閃過了一絲喜意,就好似看到了救星。闌
但表面上,周尚景卻還是表情平靜,好不容易抑制住了身體與心理的噁心感之後,就一本正經的抬頭問道:“你這般早就趕來見我,可是發生了什麼重要事情?”
見到周尚景這般情況之後,宋承仁心中有些好笑,但表面上也是肅容答道:“發生了一件大事!在南京城以東三十餘里之外,有一道堤壩突然間崩塌了,引發了一場洪災,方圓二十里範圍之內皆是受到波及……最重要的是,那道堤壩的下游處就是一處皇莊,上百傾皇家莊田皆是被洪水淹沒,可謂是顆粒無收,聽說還淹死了幾個皇莊佃農以及至少兩個皇莊幫辦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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