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猗盧?
束交和張亢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出了意外和驚訝之色。
倏的,張亢壓低聲音,說道:“恐怕那位太守,又做出什麼讓你我難以想象的事情來了。”
束交點點頭,說道:“確實如此,但我們被困在這裡多日,對外界的訊息根本就不瞭解,到底發生了什麼,恐怕那位大單于比你我都還清楚。”
張亢便道:“無論如何,這鮮卑單于親自過來,總歸是重視的表現,你我就算對情況再不瞭解,但總歸是代表著太守,無需太過擔憂,只看他怎麼收就夠了。”
在兩人說話的關頭,院門便被人推開,呼呼啦啦進來了一堆裝備齊全的兵勇,而且每一個的個頭,都要高過張亢與束交。
如果是之前看到了這麼些個人,張亢與束交就算再怎麼堅毅、勇敢,在不知道那位大單于心思的前提下,也終究要心裡打鼓。
可現在就不同了,他們二人得意穩坐釣魚臺,笑看風雲起。
“兩位先生,久仰大名,久仰大名,之前有所怠慢,還望兩位不要計較。”
拓跋猗盧的個頭不低,看上去更是孔武有力,配合著周圍的護衛,他一走進屋子裡,整個人的氣勢瞬間就充斥各處,有一種難言的氣魄。
便是心中有著不滿的張亢和束交,也不得不承認此人風采,拱手行禮,嘴上說著客氣話,然後打量著這位拓跋部之主。
拓跋猗盧的打扮,其實和大部分的鮮卑人相似,只不過身上圍著的、披著的,顯得更有質感,明顯不是尋常之物,但除此之外,最讓人在意的,還是他的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平靜,卻讓兩人覺得,蘊含著某種堅定的意志。
簡單的見禮之後,這拓跋猗盧回頭朝著屋裡各處看了看,隨後眉頭一皺,對著身邊的一名護衛說道:“這裡真是太過簡陋,兩位先生乃是中原望族出身,哪裡能住得了這樣的地方,趕緊吩咐下去,讓人把我的那座院子收拾一下,安排給兩位先生!”
“是!”
那護衛倒是乾脆,這邊得到命令,轉臉就走。
張亢和束交靜靜看著,一副任憑拓跋猗盧表演的樣子,但心裡卻暗暗吃驚。
這位鮮卑大單于的做法,兩人一點都不陌生,按著中原的規矩,明顯是走的禮賢下士、收買人心的那一套,可問題是,拿出自己的院子,安排給來訪的使者居住,在鮮卑的文化中可非同一般。
一念至此,二人不由再次對視,心裡充滿了疑惑。
那位太守,到底做了什麼?
“我知道兩位心有疑惑,畢竟過去這段時間,兩位和外界的聯絡不多,”拓跋猗盧臉不紅心不跳的說著軟禁二人的事,“這事是我下面的人不懂,有人自作主張,我已經懲罰過了,這次來就是賠罪的。”
“下面的人不懂?自作主張?”
張亢和束交嗤之以鼻,兩人很清楚背後貓膩,但這時候也得做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與拓跋單于配合起來。
“兩位過來,代表著陳太守的意志,我拓跋部與陳太守,一直十分友善,我那侄子更是與他是至交好友,我拓跋部也早就有意與之聯盟,”拓跋猗盧依舊不緊不慢的說著話,那內容讓張亢和束交都一陣佩服,“兩位應該也是知道的,我拓跋部與代郡本有約定,要移交一部分人口,其中先期的三千人,早就準備好了,本都該交給代郡了,奈何因為北地不靖,加上族中有人使壞,這才有所耽擱,事後那人怕事情敗露,這才越過我,令兩位受了委屈,這是我的過錯啊!”
說到後來,他一陣唏噓,似乎是有感於族中傾軋,又好像是愧對張亢、束交二人。
張亢與束交對視之後,心裡都不免感慨起來。
不愧是大單于,這政治素養、睜眼說瞎話的能力,確實是非同一般,就算是放到中原朝廷,也能打下一片地盤,不愧是過去在大漢都城受過教育的,就是不一樣啊,這一番說法,換成是稍微經驗少點的使者,說不定都要相信這些話了。
當然,他們二人是怎麼都不會相信的,但表面上還是十分配合,兩邊因此進行了親切友好的交談,並且表示過去的不愉快都是暫時的,雙方應該本著互惠互贏、相互輔助的精神,為雙方的交往翻開嶄新的一頁。
“你看,我這光顧著說話了,都到了該進餐的時候了,兩位,咱們邊說邊吃。”
幾句話過後,拓跋鬱律一副非常熟稔的樣子,帶著兩人離開了院子,直達部族駐地的中心所在,這裡早就準備好了桌子,上面擺滿了豐盛的食物,香味飄蕩。
束交和張亢注意到,桌邊沒有擺放著胡椅,而是放著坐席,那位單于當先入席,如中原人一樣席地而坐,隨後邀請兩人入席。
“地方簡陋,不比繁華中原,這飯菜也是山野之物,不知道合不合兩位胃口。”
又是一番客套,等喝過幾杯之後,那位大單于才道:“兩位的來意,我已清楚,那王浚狼子野心,對北地各方而言都是個威脅,先前更是威逼代郡,派出了段部與麾下的阮豹,前後十幾萬兵馬,攻伐麾下一郡,當真是讓人不齒!”
什麼?阮豹?
關於段部出兵,張亢和束交是知道的,他們這次出使,其實就是藉著詢問三千人的事,看看能否拉來援兵,威懾段部,但關於阮豹的訊息,卻是第一次聽聞。
十幾萬兵馬?
兩人再看那位大單于的態度,馬上就明白過來。
也唯獨是在這種不利的環境下,還能突圍而出,才值得這樣作為一部之主的人物,親在來拜訪他們兩名使者。
“不錯,段文鴦被梟首示眾,麾下兵馬四散,而那阮豹更是慘敗,生死不知,”拓跋猗盧在說說話的時候,話語中也帶有著感慨,“我這邊新得了個訊息,那代郡的鎮守,接替典農中郎將的汪荃,也已被捉拿!”
“連汪荃也被捉了?如此說來……”
張亢和束交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整個代郡從上到下,從民到官,從世家到邊疆,居然盡數都被掌握了?而且……”
他們兩個人怎麼想,都無法想通,陳止是如何在那般局面下,扭轉過來,同時取得這般大勝的。
“還是藉助這次巨大的畏懼,化危險為機會,翻掌為雲覆手為雨一般的手段啊!”
儘管不明白原因,但既然知道了這事,他們二人面對拓跋鬱律的時候,無疑更為從容,便都露出了一抹笑容。
對面的拓跋猗盧見狀,就知道接下來的談判要艱苦起來,為了彌補兩邊的關係,拓跋部必然要付出不小的代價,但這也是難免的,誰讓這次的事,這般出意料呢?
“如今那位陳太守,可謂是代郡主宰了,在那片土地上,他必然一言九鼎!就是不知道,他下一步會做出何等選擇?而且,那匈奴若是知道了這個訊息,又不知道會有何等動向,而中原朝廷又會是怎樣的態度?那王浚肯定不會輕易服輸的。”
想到這裡,拓跋猗盧表面如常,卻還是忍不住揉了揉太陽穴。
“本以為棘城之圍後,北地局面會清晰起來,誰曾想到卻會是這般情況,那位陳太守,會給北地帶來什麼。”
幾乎就在同時,代縣城中,同樣也有一人想著同樣的問題。
“經過這一連串的交戰,陳太守算是正是登上了北地這場戲的臺上,與其他各方同臺競技了,就是不知結果如何,可無論怎樣,我唐家都沒有什麼選擇了。”
這個正在思索的人,赫然便是唐家的唐典,在他身邊還坐著一個唐資,他們二人正在官府的廂房中等待。
過了一會,陳舉推門進來。
“太守召兩位進去。”
“多謝提醒。”唐典和唐資站起來,第一時間先感謝陳舉。
陳舉微微一愣,然後客氣了一句,這兩天以來,他已經明顯感受到,過去很是看不上自己的世家之人,現在是越來越客氣了,最初他還有些驚訝,但如今已經淡然處之了。
唐典與唐資在致謝之後,就出了廂房,直奔後堂而去,這快到地方的時候,卻見有一道人甩動大袖,在前方行走,幾下之後就出了庭院。
“剛才那人好像是太守幕僚中的葛祿,”唐資提醒起來,“這人與南邊有名的葛洪是親戚,最近似乎受太守所託,正在尋礦。”
“我也聽說過,”唐典嘆了口氣,“原本這尋礦的事,各家都不以為然,因為就算找到,按著朝廷規矩,最後也要給咱們分潤一部分,更何況這代縣哪裡有礦藏?但現在可沒人敢在虎口奪食。”
唐資又道:“還有一件事,”他遲疑了一下,還是繼續道,“聽說那砲中天火,就是此人做法招來的。”
唐典瞳孔猛然擴張,深吸了一口氣,搖搖頭道:“在此處不要談論這個。”
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後堂,敲門之後直接進去。
陳止正在桌後處理公務,見了兩人,便擱下筆,笑問:“兩位終於來了,此來必是為了那事吧,怎麼樣,想的怎麼樣了,是要印法,還是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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