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人走了麼?這裡是中原人口中的燕郡,在幽州的中央之地,距離匈奴人的土地還很遠,沒想到他們的斥候,會出現在這裡,如此看來,咱們鮮卑的這一場仗,匈奴人也是在等著的。”
燕郡北方,叢林與矮山的交匯之地,一支人馬散落在這裡。
“豪帥,咱們到底要去哪裡?這都向西跑了這麼久了,不少的族人,都已經失散了,更有不少族人的傷口沒有得到巫者之治,已經難以救治了!”
人馬的中央,正有一名體格高大的壯漢,向另一名面容粗獷、滿臉虯鬚的青年抱怨著,他的話中還帶有一絲強行按壓的怒火。
那青年用野狼一樣兇狠的目光,盯著壯漢,說道:“柏羅能,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想要北上,和宇文的人匯合,然後回去找慕容家報仇,畢竟你的兩個兒子,死在了慕容的手上!”他的聲音壓的很低,還帶有“嗡嗡”之聲,就好像是暴風雨前,正在打著悶雷的天空。
被叫做柏羅能的壯漢,咬牙切齒,絲毫也沒有隱瞞的意思,他重重的點頭,然後說道:“不錯,慕容部族這次是死定了,但他們卻垂死掙扎,殺了我的血脈,如果不報這個仇,我未來將會被人恥笑!豪帥,咱們可薄真部族,受到這麼大的恥辱,你不思報仇,卻帶著族人,放棄了女人、老人和牛羊,一路西逃,未來在草原上,也抬不起頭來!”
旁邊還有不少人,本來就圍在這裡,聽著這兩位部族中的頭領人物爭論,但聽到這裡,他們一個個神色變化,感到氣氛凝重起來。
那虯鬚青年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來,他指著柏羅能,搖頭說道:“你以為咱們回到宇文部之後,會有什麼遭遇?訴說悽慘之事,讓宇文部給我兵馬,治我傷殘,讓我回去報仇?這怎麼可能!咱們殘兵敗將的回去,那宇文部第一件事,就是把咱們的勇士都收過去,你說我不管女人和孩子,可逆覺得,我回去了,女人、還能在?別天真了!”
這人本來是坐在一塊石頭上的,說到這裡,卻猛然起身,目光掃過在場的其他人,緩緩說道:“慕容家的人,將我們擊潰了之後,殺傷了許多,這是仇恨,但真正能滅了我等的,其實是那宇文!我可薄真部,從我父親的父親那一輩開始,就為宇文部來回奔走,為的是什麼?還不是為了加入他們部族,成為其中一族,總好過附屬,被反覆驅使,但結果呢?結果到了現在,我不過就是一個豪帥,說好聽點,這豪帥乃是單于之下,統領部族,但說難聽點,他宇文家根本沒將我們看做自己人啊!”
這個虯鬚青年,正是鮮卑可薄真部的首領,被宇文部給予豪帥之名的須極陀。
豪帥這個稱呼,其實來自於漢廷,可以追溯到鮮卑還未完全發跡之前。
最早的鮮卑一族,其實與烏桓相同,是由落、邑落和部組成的,邑有小帥,部有大人,後來在檀石槐統治時期,他將鮮卑各邑同武力強行統一,擁有廣袤的勢力範圍,東起遼東,西到敦煌,南抵漢朝,北達敕勒,然後劃分了三部六十邑,並革鼎其制。
檀石槐死後,雖然其所建之制瓦解,卻還是對鮮卑一族造成深刻影響,原本的大人選舉制,被世襲制度取代,並且將被漢廷冊封的種種名稱吸納進來,豪帥之名因此而來。
這豪帥的上面,就是單于、可汗,只不過豪帥的大小也有區分,而且發展到現在,已經不是漢廷給予冊封,而是由大部族的單于、可汗,給予冊封了。
這須極陀的祖父,帶領原本的人馬投奔了宇文部,被授予了守門人之職,隨後便以此為姓,還得了一個豪帥的名頭。
可薄真,正是鮮卑語中“守門人”的意思。
他的話,勾起了周圍人的一點思緒,在這裡的人,幾乎都是可薄真氏的血親,由於可薄真部是一個小部族,所以他們甚至沒有組成部落聯盟的資格,一個氏族的內部,只有一個姓氏掌權,須極陀的祖父,就是他們的血親,有些甚至還是直系血親。
可薄真氏的夙願,這些人當然知道,可在過去的二十多年裡,無論他們怎麼做,如何為宇文出生入死,得到多少牛羊、女人作為賞賜,但真正想要的,卻始終沒有得到
“事到如今,我是徹底放棄加入宇文的打算了,過去積累了這麼多,也不能得到的東西,現在的部族,又如何能夠得到?更何況,這次派遣我族監視慕容,本就是一個危險的舉動,在這之前,我曾經找過少將軍,卻根本無法改變單于的主意。”
須極陀說話的時候,眼睛裡彷彿又火焰跳動,滋長著名為仇恨的種子。
“那麼,離開了宇文,我們又能去哪裡?”柏羅能還是不甘,他的孩子死在戰場,部族的安危並不能完全說服他。
“所以我帶著你們沿著這條邊線向西!”須極陀走到了前面,指著遠方的土地,“在西邊,有著我們的歸宿。”
“你要入寇中土?”柏羅能有些無法理解,“我們連慕容都無法戰勝,如何挑戰中土?那可是幾個大部族,都無可奈何,只能臣服,而且還是臣服於王浚,那王浚也不過就是中土的一個邊疆頭領,中土太強大了,我們如何能夠招惹?更不可能再那邊落地生根。”
邊上,又有一人點頭道:“豪帥,這中土幾十年來,是接受了不少的部族投靠,但我聽說那些部族最後,都被打散,分落各處,況且現在那原本投靠漢廷的匈奴舉起叛旗,想來那中原人是不會輕易相信我們了。”
還有人說:“在草原和中原的邊界處,有許多的族人生活繁衍,但零零散散,並不是強橫部族,沒有部族的護持,就好像是草原上的孤狼,早晚要死於默默,只是漢廷是不會允許有部族,在邊疆盤踞的。”
到底是一個部族的上層,就算不是慕容、宇文這樣的頂級部族,但接觸到的資訊,依舊遠遠超過尋常的牧民,對這邊疆的事,瞭解的比較全面。
“你們誤會了,我說的不是漢地,”須極陀搖搖頭,又朝著北邊指了指,“慕容在鮮卑幾部,幾乎位於最東邊的地方,地處遼東,而段部則在慕容之西、幽州東北,但自從平州被王浚開闢,段部一部分留在平州,一部分北遷,因此和慕容的矛盾越來越大,而宇文部原本位於兩部之北,與兩邊皆有接觸,卻也因為慕容的壯大和段部的北上,不得不因此遷徙,朝著更北和更西的地方移動,咱們這次兵敗,之所以不從草原退回去,就是因為從慕容往西,不是段部就是宇文部,根本繞不開,因此才會借道這幽州北線!”
“借道?”
邊上的幾人注意到了這個詞語。
須極陀點頭道:“當然是借道,我等部族縱然還有些戰力,但肯定不是漢廷的對手,我當然不會帶著你們去送死,此舉不過是前奏,我等為鮮卑種,投宇文是因宇文勢大,敗於慕容是因為慕容勢強,但鮮卑幾部,並非只有宇文、慕容,在草原的西邊,一樣也有強大的部族!”
那柏羅能心裡靈光一閃,說道:“你是要去投奔拓跋?”
“不錯,拓跋鮮卑居於西邊,能與匈奴抗衡而不落下風,還能日漸壯大,更與朝廷關係密切,若能投靠,何懼宇文與慕容?”須極陀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嚮往,“我等千里迢迢而去,若得其重,或許能入其部,當然,我等畢竟是外人,短時間內是不用想這個的,但即便不能,有拓跋部庇護,又有廣袤草原,很快就能再次壯大,那些損失的女人和孩子,也會重新補充,只要我們胯下有馬,手上有刀!”
“但是我們損失慘重!現在恐怕只有三千多人了,”柏羅能顯然還是不死心,“又損失了這麼多的兵馬,一路西來,更是疲憊,為了躲避漢廷的屯兵,還損失了不少的馬匹,等抵達拓跋部的時候,不知道還能剩下多少人,兩千?一千?你覺得一千人,會被拓跋家的人看在眼裡?”
“所以我們不會直接過去,”須極陀重新坐下,“我們會帶著禮物過去,會帶去足夠的貢品!”
他這麼一說,眾人都明白過來。
“你想要挑選哪個地方?難道就是這燕郡?但如果咱們劫掠了一番,帶了禮物過去,事後漢廷追究,他拓跋鮮卑承受不住壓力,說不定反而要把咱們交出去!”連柏羅能都露出了興奮的神色,他們需要一些振奮人心的舉動。
“北邊將亂,到時諸部亂舞,必然有許多損傷,中途的邊疆郡縣,當然會受到侵襲,非我族獨做,只不過做得晚了,那就只能搶到殘渣,況且拓跋部只要也有雄心,就不會將我等交出去,否則草原上哪個還敢投靠他?相反,只有接納我等,才能給旁族做個例子,未來幾部混戰,零散小族必然要重新歸順,再找安身之處,拓跋部不可能沒有想法!”
眾人聽他說的在理,知道是仔細斟酌過的,便越發興奮起來,追問目標。
“我幾日前,就派出斥候,探查周圍幾郡,心中已有定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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