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山,其實無名,放在後世要被定義為丘陵。
不過再矮小的山,也是滿山林木,若無人引路做個嚮導,這外地來的人,很難找到對的路。
所以,他們請了當地的兩個獵戶作為想到,這兩個獵戶身高體胖,在林中穿行無比迅疾,還能幫著將一些難走的路撫平,省了明法僧等人的不少功夫。
不過,這山路到底和他們想的有些不一樣。
走著走著,那孫敏忍不住就問:“這山中林木重重,卻有廟宇座落,為何不修一條山路?這當初又是如何將廟宇所需石材搬運上去的?”
那在前面引路的獵戶聽了,放慢了腳步,說著:“好叫這位君子得知,咱們這山路不能開的太清楚,因為前幾年匪患嚴重,差點就殺上山廟,只好將原來的一條小徑毀了,後來那大賊王彌更在周圍遊蕩,更是不敢開路,至於這蓋廟所需的石材、木材,多是就近取材的。”
那孫敏聽了默默點頭,然後微微用力,將掛在一根樹枝上的衣袖拉了下來。
身後,明法僧也好,曹慶也罷,連同那個荀折、魏歐等,都是大袖飄飄的樣子,偏偏這幅打扮,在山中行進是十分不便的,動作稍微大一點,就會被沿途的樹枝拉住,讓人不勝其擾。
不過,即便如此,他們卻不得不做出一副豁達的模樣,以維持風度,因為此行,是為了去山上一見佛家之士的風采的,他們又怎麼能在途中就陷入狼狽?
茲啦!
就在這樣的情況下,忽然有裂帛聲傳來。
眾人循聲看去,卻見那魏歐一臉尷尬的看著裂開的袖子,注意到眾人的目光,他忽的長吸一口氣,然後笑道:“哈哈哈,這真是滿山枝葉晃催衣衫啊,別有一番滋味,古之名士能赤膊長歌,進入我這衣袖一裂,有如聲樂,豈非妙哉?”
安靜。
空氣中多了一絲尷尬的氣氛,但很快眾人都回過神來,看著這前路上的一根根樹枝,又看著那笑著的魏歐,都回過神來,頓時就稱讚起來。
“魏兄果然是好興致啊,此言當真奇妙!”
“別說,這行走山間,還真有一種奇特感覺。”
“果然當放歌一曲啊!”
茲啦!
話音落下,魏歐的一名友人,同樣是衣衫破碎,被樹枝劃開了,但他並無尷尬之色,反而哈哈一笑,說道:“走于山林間,滿山綠意繞!今日此衣一破,有如心境開窗!”說到後來,竟是按照樂府調唱了起來。
茲啦!茲啦!
話音落下,又有幾人特地用那樹枝劃開了衣服,然後滿臉笑意,與之歌聲相合,一副歡快景象。
氣氛越發濃烈,眾人結伴前行。
但這一幕卻看得兩個在前領路的獵戶面面相覷,二人先不聲張,還是在前面帶路開道,只是走了幾步,見離後面的人遠些了,才低聲說道:“這群世家老爺是怎麼回事,好端端的衣服給劃破了,還唱歌?”
“八成這就是有學問吧,不過我們進山前,可都跟他們說過,得換上一身,他們不願意啊。”
“也對,要不怎麼咱們是帶路的,他們是大人物呢?興許大人物都這個樣子,哎?你看那人,多好的衣服,怎麼自己就給撕了呢?”
在這兩名獵戶的可惜聲中,一行人不斷前行,很快就走出了山林,來到了一條山道上,這條山道能看出來,原本應該通向山下,但中間就被毀壞了。
“幾位老爺,這邊走。”獵戶說著,回頭看了一眼,然後眼皮子就是一跳,就見身後的那些老爺們,一個個衣袖襤褸,隨風飄蕩,但一個個卻歡笑異常,其中有兩人還抽空服了五石散,正處於興奮狀態。
這個時候,明法僧加快步伐,來到了兩個獵戶的身邊,貌似無意的問道:“我之前在鎮子裡,聽到有人說過,之前也有士族到來,不知這幾位,可是留住廟中了?”
“你說的是劉家君子和陳家君子吧?”獵戶馬上就想起了之前的那一支車隊,他們雖然地處彭城縣城之外,但也知道彭城劉家、陳家的名號,“這幾位公子上過山廟,但並未停住,只是拜見了一下,第二天就都走了。”
“原來已經走了,”明法僧點點頭,跟著又問,“那你們可知他們在廟中發生了什麼?”
獵戶理所當然的道:“這麼短的時間,那肯定是不會有什麼事發生吧。”
明法僧還是點頭,正好那魏歐這時候走過來,聽到了對話,就笑道:“大師,那陳止的學問或許不錯,但在佛法是毫無建樹的,他來到山廟,必然是仰慕佛家智慧。”
另一邊,荀折看著山路盡頭的那座廟宇,轉身問那明法僧:“大師,你說此處乃是你好友的弟子主持,不知多學為何?”
明法僧的衣袖也是破爛不堪,聞言卻是寶相莊嚴,雙手合十,露出笑容,點頭說道:“此地主持法號贊若,為空宗傳人,承襲支婁迦讖的法統。”
空宗為大乘佛教,那支婁迦讖是東漢末年的高僧,自西域而來,在洛陽弘法,譯了《道行般若經》十卷。
那荀折聽了這些,露出欣喜之色,隨即說道:“原來是空宗的高人,這位法師的發號,當是取自《光贊般若經》吧。”
明法僧聽了,含笑點頭道:“正是如此,沒想到荀施主你也是個與佛有緣之人啊。”
荀折正色道:“這佛法一道,博大精深,自傳入中土,就開啟諸多智慧,可惜之前蒙塵,幸而先後三位王爺大力倡導,否則不知道何時,才能讓世人知道天下間有這等玄妙。”
兩人說著說著,已經來到了廟宇跟前。
這座廟的解結構簡陋,跟那些在江南富庶之地的雄偉廟堂完全沒有可比性,但從那門匾上的“不真空寺”這四個字上,卻能讓人感受到一股精神意志,彷彿寫字的那個人空無飄渺。
明法僧見得眾人臉上表情,不由笑道:“先不要驚訝於這幾個字,我這位友人的弟子佛法精深,諸位一見便知,絕對不虛此行。”
“那是要見識一下。”孫敏當先而行,龍行虎步,他是眾人中衣衫最為完好的,雖然一路行走山路,但神色如常,現在當先來到佛寺門前,太守敲門。
吱呀。
這門一敲,竟是自己就打開了,隨後淡淡的誦經聲從中傳出。
孫敏心中略感意外,然後伸手一推,將那寺門推開,頓時就看到一名名僧人盤坐在院子裡,對著一面牆,正在低頭誦經,自有一股肅穆氣氛。
“這是?”
孫敏見狀一愣,跟在他後面的魏歐等人,這時候也走了過來,看到了寺中的這一幕,神色各異,但很快都被經文中的那股肅穆之意感染。
“這佛家之法,果然玄妙,諸位法師席地而坐,對牆誦經,看似簡單的舉動背後,隱隱隱藏著某種道理,讓我有所感悟。”魏歐感慨著,朝身邊的明法僧看了過去,情不自禁的雙手合十,“大師,佛法之妙,一至於斯!現在想來,這寺門不關,也是暗藏玄機,有空門之意,諸位覺得如何?”
明法僧本來看著院中景象,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可聽著魏歐的言語,還是露出了淡淡笑意,做拈花狀,言道:“性空之宗,最得真實!”
邊上,荀折立刻就露出拜服之色,說道:“果然是一言一行,皆有妙意,受教也。”
明法僧一聽,就笑道:“施主,慧根深啊。”
邊上的曹慶等人,也是微微點頭,看著眾僧對牆而坐,聽著肅穆經文,又品味著明法僧的話語,一時之間,只覺得心頭醞釀了某種感悟。
唯獨孫敏眉頭一皺,心裡生出一點疑惑。
正好前面有一個掃地的小沙彌,見了眾人推門,於是走了過來:“諸位施主,請問從何而來,來我不真空寺有何貴幹?”
他一來,正好被孫敏抓著,指著眾僧問道:“這些法師是在做早課麼?從來聽聞,早課當坐於大堂,為何貴寺居於院中,皆對白牆?”
“啊,施主不要誤會,我等並非不敬佛祖,而是之前有一位陳施主,他與主持論佛,留下幾個字在牆上,主持覺得這幾個字大有玄妙,於是坐而參悟,心有感悟,諸多師兄於是效仿之。”
他的聲音不大,但很清晰,很自然的就傳入了門前眾人的耳中,讓這些正沉浸於佛法精妙計程車人隨之驚醒。
“什麼?陳姓?莫非?”
頓時,他們不約而同的想到了在斜口鎮聽到了一些傳聞。
陳止可是在他們之前就抵達了此地,而且先他們而去,中間偏偏就拜訪了這座寺廟。
明法僧本來淡淡笑著,此時表情不便,可笑容卻僵硬了幾分,多了幾絲尷尬,但兀自撐著。
孫敏卻來了興趣,他凝神觀看,果然在眾僧所對的牆壁上,看到了幾個字,但因為距離太遠,看不清楚,他也不先看字,轉而繼續問道:“那你們這寺廟,之前關門不關門呢?”
小沙彌一聽,卻是露出了驚慌之色,趕緊低聲道:“施主且萬莫聲張,這是昨夜小僧品味陳施主所留之言,太過深入,忘記關門了。”
這話一說,魏歐的笑容也僵在臉上。戰袍染血說感謝“顧林夕”的打賞!先發後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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