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別駕,別來無恙。”臥冰樓中,徐輝早已等候多時,一見幹寶等人就迎了上來,“你我上次相見,還是刺史尚未南遷之時。”
幹寶微微一笑,不理對方話中的暗刺,只是道:“徐郡守,如今我已辭了官職,就要回去守孝了,可不能再稱呼我為別駕了,我來為你引薦,這位蘇峻蘇兄,是要接替我的,雖然正式的任命還沒有下來,但今後的刺史別駕,就是他了。”
嘴上說著,他將那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拉了過來,鄭重介紹。
“哦?原來是蘇別駕,幸會幸會。”徐輝看了這人一眼,表面客氣,心裡卻泛起疑惑,別駕從事可不是一般的職位,在刺史的諸屬官中居首,一般不會離開刺史所在之地。
現在一個剛剛卸任的別駕,一個即將上任的別駕,都跑到彭城來了,這是來做什麼的?
有古怪!
心中疑惑,但徐輝表面不動聲色,笑著恭維,然後這目光就落到最後一人的身上。
幹寶就繼續介紹起來:“這位乃是喬老,徐郡守當曾聽過他老人家的大名,喬老乃是徐州學官,掌教化之事。”
“學官?”徐輝聞言心中一動,卻還是客客氣氣的行禮,卻有個念頭自心底升起,讓他隱隱不安,“執掌教化的學官,來彭城做什麼?現在又不是考評之時,若說名教人文,此處不比廣陵,也是眾所周知的,難道是因為《師說》,可算算時間,廣陵不該知道此文啊。”
所謂學官,如今已不多見,還要追溯到西漢之時。
那王莽未竄之前,在其當政的時期,曾大力推行過地方教育,制定了中央和地方的教學體系,當時規定要設立地方學校,郡一級稱“學”,縣一級稱“校”,皆設經師一人,這就是新漢學官的前身了。
後來歷經變遷,三國戰亂,到了如今,地方上的官學早就零散不堪,不成體系了,但每一個州卻還設有一名學官,官品不高,但擔任者的鄉品往往不低於中品,多為德高望重之人,宣講、推行教化。
這位喬老,全名為喬疆,舉孝廉出身,素有德名,在徐州擔任學官,但並無多少從屬,主要的工作,就是為刺史進行宣傳,算是個名教的門面。
他這次過來,也是刺史張初的意思,這位刺史的目標直指陳止,為了體現誠意,就派出了前後兩任心腹,再加上這位名教學官。
這麼一個配置,足以體現誠意,但也讓徐輝警惕起來,等幾人落桌,他就想著旁敲側擊的打探一下。
“諸位,這幾道菜都是彭城特色,多吃,多吃,來,蘇別駕,喝酒!”
酒過三巡,徐輝見三人都在開懷暢飲,就試探性的問道:“不知幾位這次過來,所為何事?若是需要本官相助,自是責無旁貸,三位儘管說。”
蘇峻聽了,眼中精芒一閃,跟著就哈哈一笑,指著幹寶說道:“其實也沒什麼,我與幹兄相交莫逆,他要歸家,我便相送,就是如此簡單,至於喬老麼,他身負學官之職,是為了興學詔書特地過來督察的,彭城本是州治,當然要重點關注,徐郡守不比擔心,我等也知道這裡的情況,不會為難的,也就是走個過場。”
“原來如此。”徐輝笑著點頭,但心裡卻冷笑起來,這滿嘴謊話根本就說不通,但他也不說破,只是勸酒。
徐輝也看出來了,這對面的三人裡面,兩個是刺史心腹,一個是見多識廣的長者,想從他們嘴裡套出真話,那是千難萬難,不過這三人一來,就說明了很多問題。
“八成是來者不善啊,我可得留心一點。”
這場酒,兩方各有心思,但表面還是其樂融融,一直吃了一個多時辰,倒也一副賓主盡歡的樣子,只是各自肚子裡打著什麼主意,就無從得知了。
等拜別了徐輝,幹寶三人回到驛站,就商談起來。
“徐輝大概起了疑心,畢竟我等同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尋常之事,好在師說一文,在廣陵名聲大噪,本就有意外原因,按正常的傳播速度,本不該被刺史知曉,就算知道,也不會這麼快就做出反應,想來徐輝暫時不會往這方面想。”
幹寶分析了一下局面,隨後又道:“但他既然警惕了,想到這點是遲早的事,所以我們接下來的行動,必須要快了。”
蘇峻隨意的往椅子上一歪,笑問:“幹兄,你就直說吧,有什麼主意。”
幹寶就道:“機會只有一次,一旦我們拜訪陳止,徐輝立刻就會明白我等目的,這陳止意味著他的教化之功,是興學詔書的底氣,一旦陳止南下,那他的名教政績至少損失三成,而且我聽他說話,對刺史南下也心有怨言,兩相疊加,必然不願意讓我等如願,他乃彭城父母官,想要阻礙陳止南下,有的是辦法。”
蘇峻頓時明白過來:“你是說,我們得一次登門,就說動那個陳止南下?時間這麼緊迫,萬一被陳止看出來,不,他這樣的人物,是一定能看出來的,那篇師說寫出了人情通達,這執筆之人又豈能看不透世事?但如此一來,陳止難免藉機加價。”
幹寶搖頭道:“不怕他要好處,刺史的意思很明確,不管陳止要什麼好處,都儘量滿足,以陳止的地位、名聲,給他的好處越大,刺史越能得個尊賢名頭。”
蘇峻笑而不語,顯然並不同意。
他和幹寶不同,幹寶當了幾年別駕從事,早就是張初的心腹了,想的是怎麼幫張初謀名利,可蘇峻新升,寸功未立,若是花了大本錢請陳止,也顯不出自己的能耐。
這兩人談論著半天。
始終沉默的喬老卻突然開口道:“要一次就請出陳止,就得先了解他的近況,與其在這裡想,不如出去聽聽傳聞,陳止是彭城名士,肯定有韻事流傳,聽了之後,也好投其所好。”
幹寶、蘇峻一聽,都笑了起來。
“不愧是長者,到底是見得多了。”
………………
“要說這陳止啊,確實是我彭城俊傑,只是他最近為了養望,有些本末倒置了,沉溺於農家之事。”
“可不是麼?要我說,真想養望,就接著寫名教文章,那師說一文談及了道統、性情,就可以作為引申,不是常有人去陳止府上請教道統、性情之道的學問麼,聽說他講的通透,既然如此,完全可以再寫新章。”
“不過陳止這等人物,如果什麼時候心有所得,說不定又是一篇文章出世……”
“得了吧你們,說的頭頭是道的,我就不覺得這是什麼壞事,說不定人家是踐行學問呢,你們能懂?”
“說的也對。”
……
幹寶、蘇峻等人得了喬老的主意,選了一處頗為考究的茶社,就這麼坐在一桌,聽著邊上人的議論。
這茶社佈局典雅,往來的多是士族子弟,免不了談及了陳止,加上郡守新近拜訪,很快就都提到了陳止看重農事的事,聽得幹寶等人面面相覷。
蘇峻有些不解:“陳止不是寫名教文章麼?怎麼又鍾情農事了?聽這些人的意思,是為了養望?可從傳聞中來看,已經超出了養望的範疇了吧。”
幹寶點點頭,也道:“以農養望古已有之,但不過是個引子,一般是過問農活、體恤佃戶,然後賑災施粥,但陳止好像是找了工匠,研究農具,這可就新鮮了,難道他是對墨家機關學有興趣?”
蘇峻心裡突然靈光一閃,說道:“會不會和勸農詔有關?不是說徐輝最近拜訪了陳止麼?”
幹寶一怔,問道:“你是說,陳止在興學詔上得了好處,於是又想到了勸農詔?”說著,他沉吟了起來。
蘇峻笑道:“《師說》一出,陳止直接得了名士位格,這文章固然很好,但也有官方在背後推動,聽說徐輝得了此文,就說陳止乃是徐州名士,訊息不脛而走,這也是因為興學詔的關係,徐輝才會不吝稱讚,而陳止嚐到甜頭,又想要附和勸農詔,然後依法炮製,並非不可能。”
幹寶卻搖搖頭道:“這也未必,畢竟興學、勸農,完全兩個範疇,陳止也該知道人力有時而窮,他在師說中也寫過‘術業有專攻’之言,當知文章寫的好、名教認識深刻,不代表就能在農事上有所建樹。”
說著說著,他想起來時刺史說過的話,按張初的想法,是把陳止請去做個文筆官,說白了,就是專門寫文章的,讓官府養著,一來彰顯人文教化,二來可以宣揚他張初的名聲,擺出一個看重文事的架勢。
但看陳止這架勢,不像是能安心做筆桿字的樣子。
一念至此,幹寶不由擔心起此行的目的來。
跟著,蘇峻又說了幾句看法,兩人說著,卻見喬老眉頭緊鎖,不由詢問起來。
“陳止一文得志,說不定有些迷失了,忘了根本,不過這也不好下結論,得見了人才能知道,”喬老神色嚴肅,透露出一股遺憾之意,“不過聽這些人講述,陳止鍾情農事大概不是假的,這農事說到底,終究比不了學問大道,也罷,若真是如此,既然我等來了,總該規勸一句。”
幹寶聽著,心中一跳。
“您老的意思是?”
喬老撫須道:“準備一下,明日就上門拜訪陳止吧,遲了,徐輝也該看出點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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