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門拍案震怒,楊格有些尷尬的立在當中,手裡還拿著畫地圖的腰刀,在座諸將都閉了嘴,驚訝而有些心虛的低頭,偷偷觀察聶士成的神情變化,靜待這位遼陽東路諸淮軍總統發落。
聶士成算是看清楚了,諸軍將領在日軍“一個旅團主力”來犯摩天嶺的煊赫聲勢下,都有畏縮之意,他們還是十幾天前在草河堡外要與日軍會戰的那些個人?為何變化如此之大?!原因很簡單,旅順失陷後,日第二軍就能騰出手來,在渤海沿岸解凍之後,很可能海運津沽或者山東威海,如此,戰火將燃燒向直隸、山東,如此,大清國還能爭取驅逐倭寇的勝利嗎?
恐怕在多數人心裡已經做出判斷——大勢已去!?所以,保住既有功績,儲存所部實力,就成為諸軍將領們的共同心思,因在路途中而前番作戰並未建功的分統馮義和似乎也是如此想法,一直默不作聲,並未明確支援自己的部下。放眼滿營諸將,唯有楊格尚有蓬勃之戰意,亦有與敵死戰的膽色,還有戰而求勝的法子!此等人,才是總統諸軍的聶某人需要的。
“報......”督標親軍哨官王英楷大步入帳,打千道:“稟軍門,鎮邊軍馬隊哨官巴哲爾求見大人,有緊急軍情稟報。”
“傳!”
巴哲爾高大的身影出現,儘管風塵僕僕,一臉風霜之色,卻在第一時間裡察覺到營中氣氛的異樣,楊格還杵在那裡呢!怎麼回事兒?
不及細究,巴哲爾給楊格打了個眼色算是招呼了,向聶士成扎馬作禮道:“卑職巴哲爾奉依帥之命求見軍門大人和諸位大人,通報黑、吉諸軍應敵之策。卑職出發時,依帥親率馬隊迂迴靉河邊堡南下鳳凰城,統領壽山大人領各軍步隊沿草河嶺山路兼程草河堡,前鋒延山營、龔弼營可望於明日午間抵達草河堡。依帥有言,懇請蘆榆防軍各部兵出連山關,赴草河堡與我軍會合,作出決戰姿態吸引日軍主力,則我軍馬隊可乘虛攻取鳳凰城、雪裡站,隨即西向,與諸軍夾擊日軍於草河堡。如此,則遼陽東路再無敵蹤!”
依克唐阿和楊格的見解幾乎一致,唯一的區別為——楊格尚在懷疑日軍此次乃是虛張聲勢的佯動,不過配合南路進攻而已;依克唐阿卻急不可耐地大舉出動,要抄小日本兒的後路老巢了。
“巴哲爾,辛苦你了,先下去休息,王英楷,好生安頓、招待!”
“輒!”二人應聲退出。
依克唐阿已經動了,蘆榆防軍就不能不動。在遼陽東路戰線上,依克唐阿是滿官、是黑龍江將軍,品級略次於總督,地位卻要高上半分;聶士成是漢官,是直隸提督,從官階和朝廷軍制來看,都應受依克唐阿節制。此時,諸將就算是想退縮都不成了!
“今日我等若不力戰,必步葉曙卿(葉志超)、衛達三(衛汝貴)之後也!”聶士成厲聲說著,起身,繞過案臺走到楊格面前,伸手按住楊格的雙肩,親切而堅決地道:“致之,你立即率中營出發前往草河堡以東阻擊日軍,保障我軍和黑龍江、吉林軍步隊到達草河堡。嗯,戴超營、胡殿甲營、聶鵬程營攜親軍騎哨及炮隊兩哨作為你的後援,天亮之前即可出發。你四營會合後,由你統籌前敵作戰之一切事宜,若有急務可當機立斷,事後回報。”
“是!”楊格大聲回答,心中卻是大為詫異。老將此番安排,乃是將包括馮義和在內的諸軍統領排斥在外,由軍中新銳軍官們,以自己為首打這一仗!嗯,很顯然,軍門大人對方才諸將領的表現很為不滿,若非巴哲爾出現打岔,誰也說不準在他怒拍案臺之後還會發生什麼?
“即去!務需探出日軍虛實,若是其主力,則需擋住日軍兩天,以利我軍從甜水站、本溪湖、南北嶺厚集兵力,與敵會戰!”
楊格領命,諸將也齊聲應和,卻不知其中有多少人別具心思。
1894年12月12日,天氣晴好。
草河堡東偏北兩裡處,半月前日軍被巴哲爾帶著弟兄摸了哨的高地上。楊格沒有把自己的位置定在草河堡內,而是在這個視野很好的高地上。身處高地透過經緯儀向東看,可見連綿起伏的皚皚山丘和遼陽東路大道,向北可以看到依克唐阿曾經設立大營的柳樹林後高地,向南的右翼則是草河堡及南邊的密林和分水嶺群山。
東面很平靜,已經到達通遠堡的日軍似乎還在等待後續部隊,並未派出前哨部隊發起試探性進攻,只有偶爾出現的偵察騎兵。敵我兩軍相隔五十里,很客氣地對峙著。
四周一片鎬鍬挖土的聲音,凍結的泥土固然十分堅硬,但是與金屬相比還差了幾分,構築野戰工事的進度比楊格預想得慢了一些,可在“客氣”的敵人面前,這速度還是頗為可觀的。
高地,由武毅軍中營和鎮邊軍新營據守,左翼是龔弼的鎮邊軍後營和戴超的武毅軍前營,右翼是胡殿甲的左營,主要兵力據守草河堡並延伸出警戒線到分水嶺群山中,只等鎮邊軍獵戶營到達後,就可將游擊戰線向南繼續延伸。軍門的本家侄子,功字軍前營管帶聶鵬程的四哨步隊則與楊騏源的炮隊駐紮在高地後、草河堡東北角外的平地上,放列火炮和作為總預備隊。
“砰砰!”東面傳來幾聲槍響,不多時,劉松節帶著一隊騎兵迴轉,被槍聲吸引,左右兩翼的胡殿甲等人紛紛趕來。
“致之,扎克丹布、博多羅率黑龍江馬隊在石城堡偷襲日軍輜重隊得手,卻在靉河邊被日軍伏擊,傷亡慘重。幸有依帥和副都統烏勒興額大人率部接應,已經向北退卻。”劉松節臉色沉重,有些氣急敗壞地道:“咱們上當了,通遠堡內的敵軍並不多,大約為兩個步兵大隊、一個炮兵大隊和一個騎兵小隊,應該是友安治延的第12聯隊大部。而且,我看得清清楚楚,日軍炮兵大隊中配置火炮多為我軍遺棄於鴨綠江、鳳凰城的火炮式樣,隊伍中還多有軍夫、民夫,大多民夫都是朝鮮人,少部分是大清國的百姓。”
“他孃的,果真給致之老弟給說準了!小鬼子是虛張聲勢。”胡殿甲昨日凌晨參與了軍議,此時恨恨不已地說:“諸軍將領還擔心鬼子勢大呢?鳥!我看他們是......”
“胡大人!”楊格及時出聲打斷胡殿甲的話:“鬼子既然開到通遠堡,就說明他們想要掩蓋真實的企圖,是什麼呢?聯絡黑龍江馬隊被伏擊一事,我想至少說明了三個問題。第一,鬼子此次作戰的作了通盤的考慮,石城堡的伏擊,通遠堡的按兵不動,乃是遏制北面、西面的我方兩軍;第二,鬼子大張旗鼓地開到通遠堡,並以繳獲之火炮編入行軍佇列欺騙我軍斥候,以至於作出錯誤判斷,結果是我軍開到草河堡按兵不動,黑龍江軍馬隊卻遭遇伏擊,可見鬼子已經預料到我方兩軍必然配合作戰,有針對性地做出了佈置;第三,日軍是否作出乘勝追擊、攻擊賽馬集,又或者轉用兵力進攻草河堡?如果沒有,那日軍大部兵力的動向會是哪裡?我看,還是海城方向。是與不是,我還是那句話,打一打便知!”
劉松節急問:“怎麼打法?攻堅?”
“不,德高老弟。”一旁的馮國璋介面道:“只需各營向前推進十里許,鬼子虛實就可探知。如果鬼子迎戰,那鬼子就肯定有後援,也就沒有充足兵力向西南迂迴海城;如果鬼子堅守通遠堡,就說明他們沒有後援兵力,主力已經迂迴。”
“華甫兄說的極是。”楊格及時讚了一句,轉眼看向胡殿甲、戴超、聶鵬程以及延山等人,說:“各營構築工事完成後立即前出十里,騎哨集中使用,在步隊前方三里處巡邏警戒,並派出一隊精銳繼續探察敵軍動向。我覺得,日軍有大半個聯隊和許多火炮,既然是要唬住咱們,他們即便沒有後援也是會出堡迎戰的,否則,其迂迴企圖暴露無遺,又何須如此大費周折呢?”
馮國璋想了想,面露愧色道:“還是守備大人考慮周全。對,日軍一定會迎戰以掩蓋其兵力不足的真相,吸引我軍大部,從而無法分兵支援遼南作戰。”
因整訓新營而錯過細河一戰的延山雙目有神,摩拳擦掌道:“這麼說,有的打嘍?!”
“嗯!”楊格點頭確認,又說:“各步營必須嚴格號令,與敵接觸後當前後互相掩護,緩步撤退到這個既設戰場上,再行與敵決戰。”
延山呵呵笑道:“知道啦,你都沒讓炮隊跟上,肯定是要吸引敵軍來此捱打嘛!”
“那,以馬隊為前哨,武毅軍中營為第一梯隊、鎮邊軍新營為第二梯隊,左翼龔營為第三梯隊,胡營、戴營、聶營留守,繼續趕修工事。”
“是!”眾青年營官對於得到聶軍門授權的楊格之令,並無絲毫異議,俱都齊聲領命。
下午兩時許,清軍三個營附馬隊一哨集合開拔,呈三個戰鬥梯隊沿遼陽東路大道向東開進,掀開了草河堡會戰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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