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同治、光緒兩朝輔政親王、洋務運動的倡導者,恭親王奕訢深知是洋槍洋炮鎮壓了太平天國,保住了大清國的江山,更知道是這場鎮壓之戰造就了最先引入洋槍和洋務地方督撫勢大。(1_1)因此,皇族中必須有人以洋務抗衡或者壓制漢族地方督撫的勢力。可惜,被奕訢依為得力洋務干將的崇厚早逝,崇厚舉辦的天津機器局落入李鴻章之手,頗有些給人作嫁衣裳的意味。
二十多年前的歷史在今天重演了,還有愈演愈烈的意味。洋務化身為新政,新政魁首楊格遠比他的老師李鴻章更有魄力和軍略、政略,他興許少了幾分手腕和權術,卻總能依靠戰略的陽謀戰勝對手,這個對手不僅僅包括老佛爺慈禧,如今似乎也包括光緒皇帝。.
從關外新政和新軍整編看到大清國未來發展的勢頭,奕訢不願意夾在皇帝和楊格之間左右為難了。曾經,在恭王府的樂道堂上,老親王親口將孫子溥偉交託給楊格,不能不說是有先見之明。請辭,皇帝不準,那就躲在王府裡稱病好了!
稱病?不成!看看,這才年初三,御前一等侍衛蒙扎哈就登門宣諭,要恭王去毓慶宮“知不足齋”行御前會議。今兒是啥日子?別看恭王稱病,京師裡大小事兒都算了如指掌,今兒不是皇帝召對楊格的日子嗎?
躺在爐火熊熊的樂道堂的火炕上。身上蓋著厚厚的錦被和裘皮。老親王顫巍巍的向一等侍衛說:“蒙扎哈,本王年老病重,不能奉旨進宮了,你回稟聖上,待老奴稍有回覆再行進宮效命。”
蒙扎哈卻是得了載澤叮囑的,心中暗笑著伏地道:“回爺的話,聖上與總長在毓慶宮相談甚歡,總長已經電令關外軍團參謀長陳固率兩營憲兵進關督查各地去年遞解賦稅。據御前大臣說,聖上有意出洋赴英吉利國參與該國女王登基六十年慶典,還有。還有,王爺,駐防八旗要撤銷經制啦!”
奕訢一下子掀開錦被裘皮,坐起身子大聲問:“真的?蒙扎哈。你沒矇騙本王?”
“爺,蒙扎哈句句是實。”其實,蒙扎哈也是蒙古他囊布,位分僅比滿清宗室的貝子差半級,不過在恭王面前,也只有老老實實自認奴才下人的份兒。
“那......稍等,本王收拾一下即刻進宮。”
恭王奕訢是如此,戶部尚協辦大學士翁同龢也是如此,只是,翁同龢的立場有些不同。新政強國。加強中央集權,讓自己的學生皇帝擁有大清國無上的權威,是帝師的追求。在帝師眼裡,楊格的作為並不算得什麼,相反的,楊格是在走強國之路,是皇帝加強對全國各地軍政控制的馬前卒,該當褒獎!可惜,皇帝卻在宗室勳貴們的攛掇下對楊格起疑,讓帝師頗覺尷尬。乾脆來了個“惹不起我躲得起”,決不插手關乎皇帝和楊格之間的事兒。
請翁同龢的是從遼東戰場上下來的敵愾軍功勳侍衛慶德,慶德原本跟隨胞兄慶常在黑龍江副都統屬下為佐領,建功後入選三等侍衛進宮。在宮裡,慶德被人看做依克唐阿和楊格的人。有他請翁中堂,翁中堂自然會打消疑慮欣然進宮了。
“知不足齋”裡的架被挪了地兒。加了一個爐子,皇帝大方的拿出了蘇州府特貢皇家的碧螺春,茶香氤氳間,御前會議似乎變得有了幾分年節的人情味兒。
“皇上,老臣主掌戶部多年,深知稅賦厘金徵收之弊端,卻也只能徒喚奈何。”
翁同龢如此說著,眉宇間卻沒有戶部的事兒被皇帝和楊格插手的不悅,反倒如同鬆了一口大氣般輕鬆。皇帝和軍隊要查核稅收,任用的又是在前番鎮壓舊式文人騷亂的陳固,想必會有雷霆般的手段懲治貪墨、清除積弊。只是,查核稅收和改革稅制是兩個問題,不能混為一談,身為戶部尚,該提醒的還當提醒。1(1)
“從聖祖爺永不加賦開始,朝廷採用人頭稅制,輕徭薄役,休養生息;雍正爺開始,改人頭稅為攤丁入畝的田賦,為雍正、乾隆兩朝盛世之基礎。道光也之後到同治年間,外敵入侵,賠款日多,用兵之處頻繁,特別是發亂、攆亂以來,軍費常常無從籌措,又有按聖祖爺平三藩時的成例,令軍隊就地徵收厘金之法。發、捻亂平而湘淮軍隊眾多,朝廷一方面裁撤軍隊,一方面改臨時徵集之厘金為徵稅,方有今日之田賦加厘金二稅為主的徵收體制。去年戶部徵收入庫九千萬兩,其中田賦為四千萬兩,約佔稅賦總額的四成。田賦四千萬兩,比較庚寅年(1890年)全國耕地面積為85200萬畝,平均每畝攤得田賦僅為四錢銀子,可謂輕之又輕。故而,在雍正年間改人頭稅為攤丁入畝的田賦後五十多年間,全國人口從一萬萬增加到三萬萬。聖上,查核稅收杜絕舞弊貪墨當立行,改革稅制、集財權於中央卻要慎之又慎,需考慮稅制和人口、土地之間的關聯,中央和地方的利益分配,還要考慮白銀購買力浮動的影響,避免影響民生,造成動亂。”
楊格聽得暗暗點頭,翁同龢雖然不是現代稅收專家,但是主持戶部多年,早已經熟能生巧,諳熟其中門道利害了。
光緒卻奇道:“如此輕稅,如何變成每畝徵收一兩六分銀子的?又如何會影響民生、造成動亂?”
“臣一一為聖上道來。”翁同龢捻鬚說道:“前番移民實邊,開荒闢地,安置流民,一是為解決邊防無人、軍隊久戍而供給困難;二是解決關內失地流民民生。方才臣言道。乾隆、嘉慶年間人口暴增。從一萬萬增加到三萬萬,然而耕地卻是有限的,百年間除移民實邊所得之外,只增加了百萬頃,增加之數無法供養兩萬萬人口增加之數。兩湖、豫西南、淮西等地耕地原本有限,人口暴增之後,突破人均四畝耕地的天限,又因銀價暴漲而朝廷稅收以紋銀,造成百姓耕地不足而繳納賦稅增加之結果,民不聊生而會道門滲入。方釀成白蓮教之動亂。談古論今,方知移民實邊功莫大焉,對穩定江山社稷、解決民生尤為關要。如今在盛京地區以丁授田三十畝,一戶丁口平均為7人。將將為人均耕地四畝之界限,只是盛京土地肥沃而荒地較多,可以採取輪耕之法,產出遠比關內中原為多。以去年產出為例子,河南開封一帶去年未曾受災,春耕秋收畝產折算黃谷為415斤(清代度量衡為庫平營造制,一斤為598克,大於今日市制斤的500克,此處引用現在的市制度量衡),然盛京之錦州府墾屯兵團第一團之大淩河兵團農場。因為水土豐沃而輪種得法,春耕秋收之畝產為700斤。”
光緒目光移向楊格,喟然嘆道:“楊愛卿辛苦了。”
楊格欠身道:“職臣不敢貪天功為己有,此乃依帥、耿帥、宜麟、志銳以及軍中官兵的功勞。陛下,還是請翁中堂繼續談談稅收問題?”
“田賦原本很低,卻佔朝廷稅收的4成,自嘉慶以來多年用兵,國庫早已空虛,故而朝廷每每在缺錢之時對地方以‘捐獻’、‘供奉’名目,要求地方捐輸。地方只能攤派到民間地畝之上。道光以後,戰爭、賠款連連,捐輸漸成習慣,有的地方官員為了應付朝廷隨時要求的捐輸,乾脆預先徵收、加倍徵收。以博朝廷之歡心,謀求升遷之道;又或從中貪墨。賄賂公行、官官相護,往往是一官貪墨,群官皆黑,紛紛效仿,造成百姓地畝實際徵稅遠超朝廷定製之況,也造成大清吏治日漸崩壞之局,更因地方督撫在厘金和捐輸征收中提留,漸握地方財權,勢力坐大,竟有與朝廷分庭抗禮之象!以臣的家鄉常熟為例,耕地集中於地主手中,田賦、厘金、地租、額外捐輸是農人的四大支出,地主只管收租而由租種土地之佃農繳納田賦、厘金和捐輸,朝廷田賦每畝只得四錢銀子,地方攤派之捐輸卻高達一兩,如佃農出賣餘糧,還需繳納厘金,值百抽一。又,吏治**後,官吏往往加大火耗,百姓以糧抵稅或以小錢納稅,戶部受的是白銀,中間就有糧食和銅錢折算白銀的比價,官吏往往壓低糧價、銅價而提高銀價,又為百姓平添幾成負擔。再,散銀重熔鑄成庫平白銀有火耗四釐,地方官吏攤派下去的最少為六釐。如此一來,江南、兩湖、四川、南粵等地人平繳納賦稅一兩六分銀子不足為奇!”
翁同龢的這番話,已經把整頓稅收、改革稅制與整頓吏治、改革官制結合起來,倒是讓楊格少費了許多的心力。
光緒臉上浮出青灰色的戾氣,眼中兇光一閃,向外高呼:“來人!”
御前大臣載澤一直守在外面,立即閃身進門作禮應答。
“傳旨,授陳固全權明旨和欽差儀仗,告訴他,替朕好好的查,查出一個殺一個,統統查抄沒收家產,決不能手軟!殺,殺到官吏們不敢貪墨為止!”
光緒這麼一句話,奉命查核稅收的陳固就成了全權欽差大臣,頓時,無數人的腦袋就捏在了陳某人手裡,無數人的家產存留就在陳某人的一念之間了。不過,在“知不足齋”裡的所有人包括皇帝都清楚的知道,陳某人絕不是什麼善男信女!
“聖上,去年歲入九千萬兩庫平白銀,田賦只佔四成,關稅佔三成,厘金佔三成。”
翁同龢也是憋久了,他這個戶部尚在綿恆任侍郎的時候得看太后老佛爺的臉色,到了王公重臣出洋考察、太后不問政務的時節裡,又碰上新政處處要錢,實在是緊張萬分。此時,他的話匣子一開啟來就有收不住的勢頭。
“反觀去年的關外盛京地區,皇恩浩蕩免去遼東被兵災之鳳凰廳、遼陽州、海城縣、蓋平縣、岫巖廳、莊河廳、金州和旅大等地欠稅。又以錦州、新民安置移民免徵三年錢糧。盛京將軍府是按實徵收,所得全部充入新到移民安置、農田水利、舉辦教育、開辦工礦之經費,所以,去年盛京是沒有田賦餘留的,卻有厘金和地方新開的工礦營業稅、資源稅徵收,從四月實行以來,再到九月鞍山工業區全面啟動,累計徵收厘金、營業稅、資源稅達七百萬之多。節後,將是徵收全年營業稅、資源稅,可望達到兩千萬兩之數。由此可見。興辦工業、促進商業,以工業之營業稅、資源稅,商業之厘金、營業稅取代田賦成為國家財政主要收入之稅種,是可行的。也是對民生最為有利的。不過......”
翁同龢轉眼看向楊格,沉凝了片刻,才道:“新政讓移民得到了最大的好處,稅收卻必須加以改革,否則關外縱有荒地萬千,也抵不過十年、二十年後的人口大潮哇!楊總長,可否考慮在東三省改攤丁入畝為人頭稅呢?”
楊格聽出翁同龢是擔心未來人口暴增,讓今日之關外成為明日之關內,關外百姓依然要為人口增加和土地有限的矛盾而付出社會動盪的代價。確乎也是如此,人口有限增殖是必要的。可是關外移民穩定地區已經呈現出欣欣向榮、民生改善的跡象,中國人的傳統觀念是“多子多福、兒孫滿堂、傳承香火......”一旦生活條件改善就會大量生育,重蹈覆轍。楊格覺得,中國這片土地即便在新政下開始從農業社會向工商業社會轉型了,最大承受的人口也不宜超過六萬萬人。因此,翁同龢以稅收調節人口增殖的想法值得肯定!不過,單純依賴稅收調節人口還不行,還得繼續改善民生、加強國民教育、加大工業交通郵電等項投入、增加國家的科學技術實力、以科學改變傳統的陳腐觀念,才能達成有效的、複合型的人口調節。
“陛下,翁中堂。”楊格開口說話的同時。目光也恭敬的掃過了李鴻章和奕訢。“關外與關內有所不同,關外人口大多為墾屯兵團和京營八旗編制的軍事化編制,在人口普查和普遍兵役登記之後,所有未在冊之關外居民需要向各府縣衙門報備,並接受屯墾兵團司令部的軍事編制。軍事化編制的意義不僅僅在於發展墾屯、儲備後備軍。還在於能夠有效的管理人口,合理配置教育力量。調配行業間勞動力轉移和在未來實現基本社會保障,基本社會保障包括軍功授田和榮軍安撫。關內沒有進行人口普查和實現義務兵役制度,也沒有進行人口軍事化編制,所以,關外的成例不能沿用到關內,歷史的例證也並不盡然適用於今日之關外,最大的不同是歷史上輕徭薄役卻沒有進行相宜的國民教育,也沒有打破農業經濟社會的形態,因此釀成嚴重的人口增殖和耕地有限的矛盾,加之稅收調節不當而生出動亂來。這一點,恰恰是關內各省需要注意的,新政必須全方位鋪開,而非僅僅針對一項稅收改革。當全國完成封閉的農業經濟向工商業經濟轉型時,人口與土地的矛盾就可大大緩解。另外,我請翁中堂特別注意一點,即城市建設中的流動人口徵稅管理與集貿市場規劃建設的關係。”
“唔......楊愛卿的意思是,關內也要進行軍事化編制?”
“陛下,人口普查和戶籍登記是必要的,在此基礎上實現義務兵役制度,與帝國國防軍目前的軍官、士官隊伍建設結合,即可滿足國防需要,必要時,可以在目前已經編練成功的第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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