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夜的天氣很寒冷,四九城裡的某個角落響起“噼裡啪啦”的鞭炮聲,空氣中帶著濃郁的火硝味道。參謀次長蔭昌身穿一襲深灰綠色的“李氏毛呢”大衣,肩上的一顆金色五角星在貴胄武備學堂大門口的燈籠光線下,發出略帶紅色的金光。
陸軍部侍郎李光久也是相同的打扮,大衣上扛著陸軍少將的肩章,與參謀次長並肩站著,目光盯著鐵獅子衚衕口,等待著皇帝大駕光臨。.
二人沒有說話,接到欽命來此等候的當時以及此刻,二人的心思幾乎一樣,卻又有些小小的不同。
如今,滿清中國的新政在關外三省的推動下勢不可擋的要深入了,從整編軍隊、移民實邊、推行西學深化到政治、經濟、社會體制改革,在這一階段首當其衝的就是滿漢矛盾。在此問題上,皇帝是被楊格以及楊格背後的新軍體系推著在走,這種境況是從京營八旗出關的第二階段開始。由此,皇帝和新軍的矛盾日漸深重,往昔主動新政的皇帝在新軍推動著新政時,表現出頗不情願的意態。
蔭昌要清君側,楊格下令對貴胄武備學堂學員強制軍訓,蔭昌非常支援,這就是變相的“清君側”!皇帝身邊少了這些人,楊格如此雷霆手段“圈禁”這些人,都會令皇帝身邊讒言小人少了許多。
李光久身上繫著北洋——新軍體系和湘系的利益。湘系的利益因為皇帝的“掣肘之策”。而在北洋——新軍體系眼中益發重了幾分,年後,皇帝就要頒佈欽命任命劉坤一為內閣議政大臣兼陸軍部尚書了。不過,李光久清楚的知道一個事實,雖然李鴻章和楊格給了湘系足夠的利益,但是一旦南洋武備學堂、第五軍、第六軍籌建、編練,勢必要引入北洋武備和1、2、3、4軍的基幹力量,包括中低階軍官和士官。一年之內,第五軍、第六軍就會乖乖的聽命於參謀總長楊格。
也就是說,楊格需要一年的時間!他不能因為新政與“大義正統”的皇帝決裂而導致國家某些新軍勢力不及的地方分裂。這一年時間裡,也是西北邊防加強建設兵站補給體系和蒙古漠北四部騎兵部隊建設的關鍵時刻。
因此,無論楊格以何種態度“挾制”皇帝在新政道路上勉強前行,楊格與皇帝之間目前的關係不能弄僵。不能決裂,所有“推動皇帝前行”而產生的裂痕,都需要李鴻章、宋慶、丁汝昌、奕訢、劉坤一、李光久以及蔭昌等人來彌合
二人就是帶著這樣的心思守在貴胄武備學堂門外,敬候皇帝大駕的。
亥時初刻,四盞宮燈引路,一大群一等侍衛、藍翎侍衛、親軍營簇擁著皇帝的八人抬御輦駕到。
“敬禮!”蔭昌發出響亮的口令。
禁衛軍混成團的一個排官兵應聲立正行持槍禮。
御輦停下,渾身裹在貂裘中的光緒略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這些沒有行跪拜大禮、山呼萬歲的禁衛軍們,心中卻不得不承認,這些人與那些動輒跪拜的侍衛們相比,看起來更有威武的氣勢。
“二位卿家免禮。都免禮平身吧!朕今兒只是來看一看。”
這話,光緒下了御輦,也看清楚了今日“毓公府”大門口的光景。估計有十幾條麻袋裝滿砂土堆積成掩體,一挺“賽電槍”就在掩體後,仔細看去,隱約可以看到黃銅殼子彈在帆布彈帶間反映出燈光。沙袋掩體前豎著一個木牌子,上書“軍事禁區”四個顏體大字,血紅的顏色看起來有點瘮人。
蔭昌、李光久當然知道皇帝來此的目的,看著皇帝招呼了醇王府的兩位“國公”以及侍衛們抬著一個個食盒,乃陪同著進了學堂大門。徑直向改為操場的內院而去……全部學員編為一個連,班排長由混成團1營1連抽調,連長是參總衛隊連長鄧璞。目前,每天的三操兩講照常進行,還有半個小時晚講才結束。隨即熄燈休息。連長和教習會根據學員的情況,在休息時間找個別學員談話或者補習。”
“載灃在哪?”
蔭昌回答:“在後院西廂的書屋裡。參總特別命令,鑑於學員載灃年紀太小,正處成長階段,不適於強化軍事訓練,因此只參加早操,平時都在西廂的書屋裡看書。”
“看什麼書?”
蔭昌沒有直接回答,手指西面道:“皇上,那邊就是西廂書屋。”說著話,他覺得皇帝的腳步轉向西邊了,乃停住腳,李光久也會意停步。
光緒示意禁聲,輕手輕腳的帶著載洵、載濤和毓慶宮管事太監小春子進了西廂書屋,他要看看載灃是否按照自己的意旨“好生讀書”來著。
一盞汽燈“嘶嘶”的輕響,釋放出雪白的光線,只有一個人的書屋顯得有些空曠,載灃看書很認真,卻也被房門掀開時的冷風灌入驚醒,轉身一看,慌亂的丟下書趴伏在地。
“奴才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萬歲。”
“平身。”光緒坐到載灃的椅子上,拿起書本看了看,原來是王照、勞乃宣等人編著,由天津機器局印刷所印製的《拼音國文》。光緒隨手翻過前幾頁的拼音字母,停在第一篇課文處,輕聲念道:“我的祖國五弟,你六歲啟蒙,八歲進乾清宮南書房,這些字兒都認識,為何還在這種小學堂的書?”
“回皇上,是楊總長特意要求看的。”
“你怎麼看?”光緒輕輕拍打著書頁。
“奴才楊總長說,滿漢蒙藏回猶如人手之五指,合則力大,分則力寡”載灃有些猶豫,生怕說出的話引起皇帝不悅,靈機一動,他從書堆中撿出一本《歷史》翻到最後幾頁,呈到光緒面前,說:“大清國是滿洲、中國、蒙古、**和西北新疆五大部分組成,正如人之手掌,五指連心,缺一則人有斷指之疾痛,完整則靈活有力。滿人進入中原已經兩百年了,兩百年來世世代代生活在中國,已經是中國人了,因此,中國也是滿人的祖宗之國。”
光緒接過書,看到《歷史》後幾頁乃是地圖冊,印著從夏代開始到清代的版圖,一閃念間,他隱約琢磨出這書中的含義來。
夏,版圖不過今日河南省的一府或者兩府之地;商,版圖僅有大半個河南;周有陝西、山西、河南和安徽一部;春秋、戰國及後來的大一統秦帝國,才有長城以內,東、南瀕海的“中國”歷經兩漢、隋唐、宋元明清,國家的版圖形成今日的模樣,已非漢人的關內“中國”可以言之,也非滿人的滿洲老家可以替代,更非蒙古、藏人、回人的那些地方。相對明來說,滿人入主中原後建立的大清帝國版圖大大的擴大到蒙古、西北,與**的關係也比明朝時期更為密切……楊總長說,以發展的眼光看待國家歷史,滿人對國家版圖的拓展而言有卓著的功績。皇上,楊總長的話與翰林學士和親貴們說的不一樣……他怎麼說?”
“回皇上,楊總長說,只有滿漢蒙藏回五族團結才有大清國的版圖穩定,只有國家穩定才有可能在以主流文化的基礎上吸納西洋的先進文化,才有可能追趕上西洋列強,從閉塞時代的東方強國成為海洋時代的世界強國。楊總長說,五族要互相融合奠定大清國的穩定基礎,東西方文化也要有選擇的融合,才能強國。當前的大清國新政已經走到一個關鍵處,進則行政治、經濟、社會改革,成就強國;退則新政曇花一現,一如曾左李等人的洋務般,在下一場與外人的戰爭中被擊打得粉碎,新的《馬關條約》會一個個的出現,直至亡國滅種。”
載灃一句一個“楊總長說”,令光緒覺得極為不爽,卻又不能不為載灃的“楊總長說”而深思。
就新政而言,夢寐“中興”的光緒和楊格其實是一體的,只是,君弱臣強的勢頭漸漸顯現出來,使得光緒在維護皇權的時候開始考慮“新政是否該繼續推行”的問題?方才老佛爺在乾清宮的回頭一瞥,讓光緒有些警醒過來,新政就是皇位,廢新政等於廢皇位!如果光緒傻到跟楊格叫板而廢國家新政大局,無疑是為自己的親政寫下一筆極不光彩的敗著!那就證明,光緒皇帝“忘恩負義”的從老佛爺手裡奪過大權,施行的新政是錯的!那,滿族親貴們、封疆重臣們會怎麼看?他們會認為皇帝是在瞎胡鬧!老佛爺會趁此機會捲土重來,一旦態勢形成,光緒還能在龍椅上坐著嗎?
楊格在其授意編寫的《中、小學堂教科書》中都知道強調滿漢蒙藏回的團結和“融合”,那麼,皇帝真要在“滿漢有別”的幌子下行“滿漢權力爭奪”之事嗎?落入下乘了,這事兒越往後走,皇帝就越落下風。
“嗯,五弟長進了不少。”光緒嘴裡讚了一句,心裡卻下定決心,要像前年那樣與楊格好生談一談。新政要推行,五族融合、東西方文化融合之際,君弱臣強的局面如何解決?或者說,皇權以何種新的方式得以保證?這事兒必須要與楊某人攤牌說個清楚。
心中有了主意,光緒草草的慰勞了“貴胄武備學員”們一番,匆匆回宮,連夜擬旨電報給在天津的楊格——皇帝要召對參謀總長!(未完待續)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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