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大雨傾盆,密密麻麻的雨點連綿而下,好似從天上直到人鬧的雨柱一般,馬拉大車或者炮車壓出的溝壑頃刻間就灌滿了水,整條奉北官道都濺起了一朵朵無可計數的水花。
黑土地沐浴在盛夏的雨水中,可著勁兒的吞吃甘霖,卻在轉瞬之間就被灌飽,無可奈何地讓那些雨水白白的流失。
記者團的男子們以油紙傘遮雨,來自申報及申報派生出來的民報、時務日報以及時務日報有關聯的時勢快報記者群,俱皆自覺地向中心靠攏,這個中心嘛,就是中心。
雨水落下,擊打得油紙傘好像隨時都可能散架一般,細密的水霧是滲透了雨傘還是從別的地方飄過來的,李芷並清除,只是本能的一手撐著雨傘,一手舉起皮包頂在頭上,看著幾位勇敢的男子捨棄雨傘的保護衝到路旁,拉起帆布遮蓋住分配給記者團的幾輛馬車上的裝置。
雨幕中,人們紛紛尋找能夠避雨的地,移民們、軍人們莫不如
幾騎快馬行來,馬背上的騎手個個渾身溼透,在路上橫七豎八的馬車阻擋下不得不勒住戰馬,其中一人抬手抹了臉上的雨水,向四周避雨的人群大吼:“誰的馬車!?為何不拉到一旁去!?快,馬上拉開!“
這麼大的雨還有人繼續走嗎?記者團的人生出疑惑,認為那些騎兵們是故意為難記者,那些橫在管道上的馬車中有三輛是記者團的。
後面來了更多的騎兵,一個個都是渾身溼透,更後面雨幕中隱約出現了大量的馬匹和車輛。
當先幾位騎兵翻身下馬,還是那個打頭的吼道:“無人車輛,統統掀翻!再問一次,誰的車?!”
“我的。”李芷應了一聲,同時用眼神示意男子們去把馬車移開,可方才還勇敢的男子們此時卻不想再動了就那麼一會兒的功夫就被雨水澆得渾身溼透,在吉林的盛夏暴雨中,瑟瑟發抖著呢!
“出來!幫忙移走!”幾名騎兵見馬車有了主人,大都移到馬車後準備推車一人撿起了馬鞭抽打淋在雨水中的挽馬,可惜馬兒的視力注重兩側而在前方重合,正前正中近處有個盲點,兼之普通挽馬並未接受訓練,比之戰馬差了老大一截兒,雨柱如幕中哪肯動彈啊?馬兒不動,幾名騎兵就移不動裝載沉重的馬車。
“怎麼回事?交通勤務哨何在?出來!”
還在呆愣著的李芷聽出來者的聲音正是參總副官鄭邦彥那麼¨一他就在後面了,這回記者團可算把臉丟在姥姥家了。丟開雨傘,挎好皮包,李芷衝入雨幕中,無濟於事地企圖掀動輪輞。記者團騷動起來,一陣愣怔之下,眾人呼啦啦的不用招呼就衝上官道,推動馬車。
鄭邦彥翻身下馬幫助推動馬車肅清道路後才發現人群中有李芷的存在,這個美麗的無話可說的娘們兒真是自找苦吃!從腰間皮帶上抽出馬鞭子,在半空中憤憤的揮舞了一下副官破口罵道:“這麼多男的也算爺們兒?!啊呸!連個女子都不如!閃開閃開,所有人都下路肩別擋道!”
後面,一大群官兵喊著號子推動用厚帆布遮蔽得嚴嚴實實的車輛,一步步艱難行來。
鄭邦彥一揮手,幾名騎手把戰馬交給一名弟兄,在一片雨水和泥濘中跑到後面,融入車隊之中。
雨水浸泡得土路泥濘不堪,兩行車轍印中出現了一個個大小不一的水坑,每一個水坑的克服,都是在馬鞭“啪啪”作響和官兵們的號子聲中完成。沉重得異乎尋常的車輛將車轍印深深的壓下去越來越深,後面的車輛行來也就越來越困難。
“老毛子啊!”
“大軟蛋——啊!”
“第三軍啊!”
“保家鄉——啊!”
每一聲號子的“啊”音都變了調,是那種全身力氣都使在別處後聲嘶力竭透著虛弱的聲音。李芷推開了身後伸來的一把雨傘,衝到雨中從頭一輛車開始向後尋找,她確信楊格就在這裡,也確信楊格不會去避雨鐵定就在一群群渾身流淌著雨水的官兵之中。
看到了,在因為雨幕而顯得暗淡的天光下,她看到倒數第二輛車後有一個身影與眾不同,別人都是青色的軍衣,浸透了就變成藍色,而那個人是深灰綠色的軍衣,浸透之後就變成了近乎黑色。
那是如第一軍一樣換軍服之後的新式將官常服!對此,李芷比任何人都清楚。
擠開一名弟兄,實際上是那名弟兄也盼著有人幫忙,故意讓開了位置,李芷使出了渾身的力氣推動車輛,鋼鐵鑄成的車輛沉重而冰冷,一個人不懂得順著號子利用群體的力量,又如何推得動呢?
“老淮軍啊!”
“齊了心——啊!”
“打毛子啊!”
“護主權——啊!”■子很簡單,就是一句句平時的口號見機演變而成。第三軍是第二軍充分混合而成的,旗漢各半,其中旗人又大多數來自黑龍江的鎮邊軍、靖邊軍、敵愾軍和齊字練軍。故而,在第三軍官兵們的心目中,此次北進可能引發的戰爭,完全就是一場保家衛國的戰爭,沒有絲毫可以退縮的可能,唯有奮力一戰打趴老毛子才成。
號子聲中,楊格的號子又有不同,他的聲音很小,他在奮力推動炮車的同時,總是偏著腦袋好奇又帶著幾分作弄的看著身邊的女子,嘴裡的號子變成:李芷啊,大傻蛋啊;女兒家啊,找苦吃啊;老天爺啊,瞎了眼啊
這,這像話嘛這!?
別人聽不明白,或者聽到了只是裝糊塗而已,李芷不可能沒有反應,羞惱中,趁著回勁的功夫騰出一手,奮力某人一推,恰好此時號子聲響起,某人夾七夾八的低喊著不成體統的號子正在發力·側旁來的力道立即打破了身體的平衡,向側後方歪斜開去,雙手離開了炮副車後箱板卻來不及支援摔下的身子,“啪嗒”一聲在泥水中摔了一個狗啃屎。
“參總!參總!”旁邊的弟兄們急忙將楊格拉起·卻見他滿臉黃湯黑水的,哪裡見得著本來面目,若非身上軍衣與眾不同,誰還會鳥
李芷頓覺後悔了,想伸手去扶,又覺那傢伙身上實在太髒,不扶吧·又實在過意不去。咋辦呢?愣怔間,老天爺突然開眼了,烏雲過去,天色竟然亮了起來,傾盆大雨也變成了稀疏落下的小雨。
“呸!呸!”楊格擺手示意讓弟兄們閃開繼續推車,見某女子裝糊塗還要去推車,也不顧手上滿是泥水伸手扳住人家的肩膀,順手就拉了胳膊走到一邊。
李芷想要掙脫·又有些不一.不好意思?不忍心?不情願?說不清楚,反正就這麼著就扯到路旁,讓最後一輛重車透過·接著,就是記者團的車子也遠遠的跟了上來。
太陽出來了,似乎老天爺從未在今日的剛才下過暴雨一般。
“冷嗎?”
“不冷!”李芷冷冷回答,心裡卻是熱乎乎的,一如陽光照射在身體的裸露部分一樣。
“快,快,天黑之前能趕到雙城堡宿營!”渾身精溼的騎手又翻上馬背,來回奔跑著,催促著,他們就是交通勤務哨·在千里行軍的路上負責這條道上每一批隊伍的的行軍時間調整,預告之下一個宿營地和預計到達時間,以免有人在荒山野嶺中露宿。在1896年的夏天的吉林——黑龍江交界處,野外露宿是危險的。
鄭邦彥牽來戰馬,還是白色的,高大的·神駿的那匹戰馬。見到楊格牽著那美女的手,略微一怔,裝出渾然沒事人兒一般,站在五、六步遠的地方說:“參總,馬來了。”
楊格放了那只有些冰涼的小手,開啟馬鞍後的揹包取出一張有些陳舊的軍毯,這毯子還是從小日本兒手裡繳獲來的。想了想,又繞到另一邊,從包裹裡取出一套乾淨、乾燥的軍衣,向李芷道:“你,後悔了吧?拿去換了,再披上這個,當心著涼!”
李芷站著沒動,此時此刻她才有點後悔一個女子混進滾滾北進人潮中的所為來。
換,怎麼換?路上都是人!躲到路旁的森林裡去,會不會有豺狼虎豹?再說了,你看某人那一身泥水,他更需要換上乾淨衣服。畢竟,他是此次征戰的五萬大軍統帥,萬一著涼生病耽誤了戎機,那一.李芷豈不是國家和民族的罪人了?!那句話,那句討厭的、可惡的“紅顏禍水”,也就當了真。
“我不要!”
楊格板起臉,沉聲道:“這是命令!立即拿去!換上!”
楊某人黑臉,鬼神都怕,李芷又不是鬼,充其量算作某些人心裡的“女神”,焉能不怕?特別是在那雙銳利的似乎能夠洞穿人心的眼神威逼下,更覺六神無主,只有乖乖就範的一條路可走。
拿了衣服轉身一看被暴雨洗刷得綠油油的山林,還是犯愁啊。
“啪嚓,啪嚓。”楊格踩著積水走到李芷身後,先回頭瞪了鄭某人一眼,才說:“相信我的話,跟我來。”言畢,搶先一步向林中走去。李芷略一猶豫,雙手抱著衣服和軍毯跟上。
鄭邦彥眼見著兩人沒入林中,“嘿嘿”一樂,轉向左右看看,咋?你們看啥?
“快走!快走!天黑之前趕不到雙城堡,可有你們哭的!”
殊不知,被喝斥的人中有個高高瘦瘦的梁某人,此時一邊推著馬拉大車,一邊向樹林裡看去,心裡那個焦急喲,拿什麼話也不足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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