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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邦彥帶著依克唐阿、福海趕到小院子時,這裡甫遇猝變,亂成了一鍋粥。
餘家婆子慌慌張張的端著一盆熱水,乍見老將來得急,慌忙躲避間腳下一滑,人倒是穩住了架勢,手中的銅盆和一盆熱水卻飛了出去。熱水濺了少許在老將身上,銅盆差一點砸到鄭邦彥,“哐啷啷”的落在地上打著轉。
老將有些惱火,怒罵:“死婆子,慌什麼!?”
餘家婆子不敢頂嘴,連忙抽了手絹出來要替老將擦身上的水跡,梅香聽到動靜出來,見到老將頓時如見到主心骨一般,哭道:“依大帥,我家大人剛回來就暈過去了。”
暈了?龍精虎猛一般的楊格會暈過去?!
依克唐阿伸手撥開餘家婆子闖進屋裡一看,可不是嘛,玉秀和如意剛剛把男人抬到炕上捂緊了被子。老將走近一看,頓覺心驚、心慌、心中空落落的好不難受。楊格雙目緊閉,臉色青白,老將連喚幾聲都沒有反應,伸手一摸額頭卻是冰涼的,再摸頸脖,感覺血脈勃動無力。
“福海,派人快馬去海城請郎中!你們都別慌,把炕燒熱一些,發發汗就好了。”
六十多歲的老將人生經歷豐富,尋常小病之理倒也知曉幾分。看到楊格的情形,他也是暗暗自責,人家年輕人是冒著風雪騎馬回來的,本該先在家裡吃頓熱乎飯菜,休息一陣才去泡溫泉的。溫泉沒有去掉寒氣,反把寒氣逼進體內,人一旦喪失意識力就一下子迸發出來,才有全身冰涼的現象。興許過一陣子炕上加熱後,會牽動體能成熱氣反衝寒意,那就證明並無大礙,無非就是寒熱之症而已。
萬一持續冰涼……不敢想象,不能去想!
此時此刻,依克唐阿才深切的覺出,關外的這片天是楊格一力扛起來的!楊格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關外的天就會轟然垮塌,不堪想象。
如意的手一直擱在楊格額頭上,覺得手上的溫度都降低了許多,楊格的臉色越加青白,急忙道:“大帥,大帥,我家爺還是冰得怕人。”
依克唐阿起身走向外屋,看到外屋桌上的金銀細軟後,在門口略作停留,說:“炕燒熱,實在不行,你們就上炕去捂住他。玉秀,出來一下。”
玉秀倒是顯得頗鎮靜,不像如意那般滿臉驚惶悽苦,淚珠子一直不斷。
“你是個識大體的,能主事兒。”依克唐阿坐定後,讚了玉秀一句,隨即指著桌上的東西說道:“致之糊塗,你們不能跟著糊塗,人在天地間,安身立命才是頭等大事。男人需要修身齊家方能治國平天下,如他那般瞎胡鬧是不成的,兩千五百萬兩銀子,如此這般籌措法無濟於事。收起來吧!”
老家如今就是主心骨,玉秀乖乖地收拾了桌上的細軟。
“鄭副官,請曹文翰、戴超、薑桂題、廖穆洲、沈赫哲、張素清、德英阿、龔弼、博多羅、馬玉昆到我辦事房等著,咱們再計議籌措資金的事兒。玉秀,好生看著你家大人等郎中來,有事直接到辦事房找我便是。記住,千萬不要慌,他小子年輕力壯的,戰場上都沒事,這點小病小災算什麼?”
這話,依克唐阿一半是安慰玉秀,另一半是安慰自己。不管怎麼說,楊格病了,關外的大事兒還得辦下去,老將不能眼睜睜地看到楊某賣掉京城的宅子,也不能讓強國強軍的大業因為楊格的病而停頓。
辦事房裡,掌握關外軍、政、財、移民、工業的各路諸侯到齊,平時分散在錦州、奉天、遼陽、鞍山、旅順的他們原本是要參加明天由楊格主持的軍政會議,早就等在司令部或者鞍山的工業園區建設指揮部。依帥一召喚,不多時就來得齊齊整整。
“楊參謀官病了。”依克唐阿話一出口就立即打出手勢鎮住眾人,繼續道:“請諸位來是商議三件急務……諸位且先收拾好心神,這三件急務都是致之關切的,先議定了,都落實了,諸位儘可去後院探病。”
曹文翰急忙欠身回了一句:“是,請依帥吩咐。”其他人也在紛紛應是後安靜下來,靜待老將發落。
“曹墨芳,你先說一說舉辦硝酸廠遇到的問題。這事兒是致之的心病,沒有這個由頭,致之哪會病倒?”
曹文翰快速的瞪了沈赫哲一眼,沈赫哲偏頭看向一邊。
“依帥,諸位,舉辦硝酸廠的案子已經擬出來了,計劃分十年累計投資兩千五百萬兩,建成年產硝酸一千兩百噸的工廠。據曹某所知,歐美各國都沒有如此規模龐大的硝酸工廠,如若咱們在鞍山建成了,大清國就是全世界頭一份兒的硝酸生產大國。工藝設計方案已經由沈赫哲提出了,楊參謀官亦也決定建廠,先期投資就是二百五十萬兩。”
雖然對沈赫哲有些意見,但曹文翰還是清楚楊格建廠的決心不容更改,若是在他病倒的時候,這事兒被人破壞了,說黃了,楊某人病一好,肯定是要追究到底的!既然要辦,就要說明建設此廠的意義,以期激發起與會眾人群策群力解決問題。
“目前,咱們外購硝酸的價格是七萬多兩銀子一噸,投資兩千五百萬兩銀子建成硝酸廠,年產一萬兩千噸的價值就是九千萬兩,堪比大清國一年的財政收入!”
這個數字一拿出來,與會眾人就炸了窩。
曹文翰索性停了說話,等眾人先興奮一陣子吧!前景就擱在那裡,如果近十年之內列強還沒有找到硝酸生產的新工藝的話,大清國將成為硝酸出口國或者新型猛**出口國,如此前景,豈不喜人?可是,資金投入巨大,錢從何來?
“諸位。”沈赫哲板著臉出聲了,等眾人都安靜下來,才說:“硝酸製備成本極高,生產裝置腐蝕速度極快,每年都需更新。故而年產一千兩百噸硝酸的能力形成,按照七萬兩一噸的價格出售,預計利潤也不過每噸三千兩左右,年利潤在三百五十萬兩左右,除卻投資回本和投資利息,在建成後十年內,幾乎沒有淨利潤,建成十年後,整個工廠恐怕都要推翻重建了。而且,以上計劃還要依賴於硝酸國際市場價格穩定。以我看來,楊總參謀官看重的不是硝酸出售的利益,而是自造硝酸形成的軍工體系產能。”
曹文翰的嘴無聲的張合了幾次,這個沈赫哲啊,也他孃的太實誠了吧!老子想方設法調動情緒,你卻一瓢冷水就潑過來,幹啥呢?!還想不想籌資啊?
眾人聽明白了,臉上的興奮一掃而空。俱都在心裡暗道:搞了半天,結果卻是一個不賺錢的買賣,還有可能虧老本!
“全世界都沒有硝酸工業化生產的例子,各強國陸軍、海軍使用的**還以硝化棉為主,苦味酸、三硝基甲苯的生產嚴重受限於硝酸產能。日本人下了血本使用苦味酸裝藥,目的就是想打敗咱們的北洋艦隊和淮軍,他們達到了目的。由此可見,裝藥水平對未來戰爭的重要性。我個人認為,楊總參謀官投資建設硝酸專案不是為了賺錢,而是賺取未來戰爭的勝利!”
與會者多為將領,且都與倭鬼子打過仗,嘗試過鬼子炮火的威力。一個小小的倭國都能勒緊褲腰帶給炮彈裝填價值不菲的苦味酸,難道大清國就不能勒緊褲腰帶搞硝酸廠建設?
“砰!”原靖邊軍統領博多羅一拳砸在桌上,悶聲悶氣的吼道:“依帥!這銀子花的值!搞!咱大清一定要建硝酸廠!”
依克唐阿向沈赫哲投去讚賞的眼神,擺擺手止住情緒又激動起來的眾人,說道:“致之的心意,老夫明白,咱們必須建設硝酸廠,強國們都沒有,咱們大清國卻有了,想想都是一件痛快的事兒!難得沈先生能研究出生產工藝來,咱們是領先列強一回了吧?焉能不化作現實給列強們看看?!但是,致之籌錢的法子不可取,怎麼能賣了京師南河沿的宅子呢?自個兒掏錢替國家辦事,這錢最後是化在炮彈裡,硝酸廠無利潤可言,又如何回本?請大家來,就是要先說一說籌錢的事兒,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致之為此病倒,還賣了宅子!“
籌錢?!
兩百五十萬兩開辦費,今後每年更新、更換機器裝置,擴大原材料來源又要兩百五十萬兩,難怪洋人賣出來的硝酸都個個賊貴呢!
中興銀行總辦廖穆洲發問:“依帥,朝廷能拔下多少來?”
“年關將近,朝廷能撥多少銀子?廖總辦,你能拿出多少來?”
“下官…..20日,參謀官在奉天與下官說起過資金的事兒,西門子要擴大投資,還要準備與克虜伯合股,中興銀行現有的六十多萬兩銀子不能動,各州縣的分行,最多能擠出二十萬兩銀子來,還得準備著萬一明年開春移民貸款購置農具所需。這二十萬兩銀子拿出來,如果開春之前不能填回去,春季開荒和水田的春耕勢必受到影響。下官以為,沒把握的話,決計不能動。參謀官也是這麼個看法。參謀官還說,春耕穩定之後,中興銀行還要設法準備一百萬兩銀子作為發行紙鈔的準備金。”
依克唐阿聞言,這才知道楊格為何無奈到要賣宅子了。唉,老夫老嘍,沒當家就當真不知當家的難處喲!
“那就是一分銀子都拿不出來嘍?”
“除非,動用合股克虜伯的銀子。”
“那不行!”曹文翰起身道:“引進克虜伯關乎戰略大局,不能動!”
依克唐阿當然知道此中利害關係,也微微搖頭否決了廖穆洲的意見。
“依帥。”龔弼小聲而語音清晰的說:“可在軍中募集一部分資金,不足之處還可以在民間募資,只是,民間募資需要一個名義,不能是不賺錢的硝酸廠。職部想,可以是開礦山,可以是賣地,先把事兒做起來,今後再從其他收入中返還這筆民間資金,或者作為股本轉入什麼工廠。軍中的嘛,老弟兄們心裡都有桿秤,知道該怎麼做才對得起累倒的楊總參謀官,職部願報效三千兩!”
龔弼頗有戰功,所得封賞豐厚,報效三千兩倒不是大問題,只是話中“老弟兄們”幾個字似有所指,在場的馬玉昆和薑桂題的臉色頓時不太自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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