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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鴻章明天就要領隊出洋,這是皇帝前些天在文華殿接見俄國公使喀西尼和德國公使海靖時親口說的話,不容更改。
養心殿的東暖閣上,慈禧的臉色似乎比用了幾百年的鍋底子還黑三分,陰鷙的目光在跪了滿地的王公大臣們身上掃過來,又掃過去,每掃睃一次,心中的怨氣、怒氣、恨意就增添一分。養心殿,養啥心吶?東暖閣,暖個屁,分明就如冰窖子一般嘛!
滿地的奴才們,就沒有一個敢站起來說“奴才調兵去圍了南河沿或者賢良寺”之類的話。一個個的跪伏在那裡起什麼用?不就是給老佛爺上眼藥子嗎?
閱兵,閱兵,皇帝和楊格的一次閱兵,就把滿朝王公大臣的們心給鎮住了!就把京營八旗那些平日裡囂張跋扈、橫行霸道的旗人老爺給壓住了!甚至於皇帝提出讓神機營把東安的營地騰出一小半來給關外調來的旗軍駐紮,滿地王公大臣也沒有一個敢吱個聲,放個屁的。
麵糰兒,都是麵糰兒,讓皇帝隨便怎麼揉捏的麵糰兒!
閣外,李蓮英輕聲道:“老佛爺,榮大人到了。”
“宣!”慈禧的聲音裡帶著寒氣,也帶著一丁點的希望。
榮祿急步進閣,越過眾人行到最前面,“啪啪”兩聲甩著馬蹄袖跪地問安:“奴才榮祿叩望老佛爺吉祥!”
“榮祿你說,皇帝究竟是何打算?這是逼著哀家.......”慈禧真有些後悔,早知今日,五月間就應該動手的!但,真要動手嗎?皇帝真是無知妄為嗎?不,在恭王和李鴻章的輔佐下,皇帝越發的強勢起來,新政推行的也算不錯,就連榮祿在私底下也向老佛爺說,大清國如不推行新政,不變一變體制,恐怕真有亡國之虞。只是,皇帝走得太快了,有的舉動已經觸動了滿人江山的根底子啦!
“啟稟老佛爺,王公重臣出洋考察勢在必行,已經無可逆轉。奴才以為,如今不是就此鬥氣之時,而應考慮王公重臣出洋之後朝局的安排,皇帝要同道堂印,奴才以為,以為......”一咬牙,一狠心,榮祿道:“可以給。”
出乎榮祿的意料之外,慈禧沒有發怒,面色反而緩和了不少。他忙繼續道:“給同道堂印,卻要把住內閣。李鴻章乃內閣首輔大臣,此番領隊出洋考察的行程近乎一年,朝廷尚未就此作出相應調整和安排,乃是皇帝出了難題,等著老佛爺發話吶!”
“你們聽聽,你們聽聽!”慈禧指點著那些王公大臣們,特別狠狠地瞪了世鐸和魁斌一眼,厲聲道:“一個個遇見事兒就沒了章法,哀家看來是指望不了你們啦!”
眾人又是頻頻磕頭,拉長了悽惶的聲調紛紛道:“老佛爺恕罪,老佛爺息怒!”
慈禧不耐煩的揮手止住一幫子酒囊飯袋的哀嚎,向榮祿說道:“榮祿啊,你就準備入閣辦差吧!先帝留給載淳的同道堂印,也該交給載湉了。”
榮祿心中有些自得,卻能從慈禧的話中悟出幾分淒涼的意味來。辛酉年,大行咸豐皇帝歸天,留下一顆平素裡頒發上諭用的同道堂印給孤兒寡母,以制衡顧命八大臣。兩宮皇太后和恭王、醇王聯手發動政變,除掉顧命八大臣而垂簾聽政,自此,老佛爺手握同道堂印逐漸操控朝政達數十年之久。
如今,決定把同道堂印交給光緒皇帝,意味著老佛爺今後再也不能否決上諭,或者越過皇帝向朝廷和各地督撫發懿旨了,也就是說懿旨的有效範圍急劇的縮小到皇城之內,僅限於管理宮中的事兒了。那麼,以交出同道堂印換取後黨在內閣與帝黨的力量均衡,就是以退為進的唯一辦法了。
慈禧心裡很清楚,以榮祿進閣,憑其才能應該能夠讓麟書、昆岡的聯手更有力量,足以抗衡李鴻章離去後的恭王、翁同龢、李鴻藻。但是,這還遠遠不夠,因為聖母皇太后手裡沒有可用之兵!目睹新軍之強,任誰都明白了京營八旗和巡防各營的無用,太后就是憑藉舊軍抗衡依仗新軍的皇帝,每每落入下風,幾無還手之力。
守舊派們就真的守舊?未必!守舊派只是相對而言的一個說法而已,當他們震撼於新軍的力量之後,哪還不知爭先恐後的編練、掌握新軍,以維持自己在大清國朝堂的地位?這些人能夠在朝堂上站住腳,失去印把子的老佛爺在宮裡的說話才能左右政局。
“編練禁衛軍一事,受阻於軍械不足,購買軍械受阻於戶部無錢。哀家看啊,禁衛軍必須編練,必須從快編練,否則,京營八旗遲早得被關外旗軍擠出京城去!你們打算各自為禁衛軍購買軍械一事捐輸報效多少?說個數吧!”
慈禧話音一落,心知老佛爺是要給自己建後臺的榮祿立即道:“奴才願意報效八萬兩!”
有了榮祿開頭,其他王公大臣們就不好捂住錢袋子了,而且榮祿一開口就是八萬兩,別人若是少了,面子上不好看不說,還會惹惱了老佛爺,今後的日子還怎麼個過下去啊?
咬咬牙,報效吧!
世鐸道:“奴才也報效八萬兩。”
“嗯!?”慈禧冷哼一聲。禮親王領班軍機多年,部院郎中以下、各省府道以下的出缺全在他手裡捏著,一年下來少數也有幾十萬兩銀子的進項,卻學著榮祿一般只出八萬兩?
世鐸急道:“不,奴才報效十、十二萬兩銀子!”
有了榮祿和世鐸為榜樣,眾人紛紛在心裡嘀咕出自己應該報效的數字,奕劻、魁斌、載漪、本格等人紛紛出聲,十萬兩、八萬兩、五萬兩......竟然也蔚為大觀。麟書和昆岡一個是內閣大學士,一個是協辦大學士,都是豫親王多鐸之後,自然彼此相親,對視一眼後心意相通,也各自報效了五萬兩銀子。
“那......哀家就發四十三萬兩內帑,湊個三百萬兩的整數吧!榮祿、魁斌、載漪。”
“奴才在。”
“你們認為應該購買哪**械為好啊?”
榮祿乃是督辦軍務處幫辦大臣,遠比魁斌、載漪知曉軍事,乃道:“回老佛爺的話,前番督辦軍務處有意統一軍械為七九口徑,然各軍械局無錢更換機器,牴觸甚大,故而未能成事。此番為禁衛軍購買軍械,也當以七九口徑為準,可採用德國毛瑟和奧國曼利夏的七九制式快槍,火炮也宜採取德國克虜伯所造。再者,前番皇帝明令兵部、各地督撫將軍,採購軍械必須向督辦軍務處報備,以利新購軍械之制式統一。”
慈禧點頭道:“這事兒,就以哀家發內帑三百萬的名義,責成督辦軍務處辦理吧!諸位卿家,你們覺得綿桓出洋後由何人出任戶部侍郎為好?”
戶部侍郎,如今這差事不再是油水肥實,而是隨時都有丟小命兒的危險!眾人面面相覷一番,一時間無人作答。榮祿尋思了一陣,回道:“奴才舉薦一人,乃滿洲鑲白旗人富爾察.鐵良,在步軍統領衙門參佐軍機多年,又熟悉財務經濟,其能堪為戶部侍郎。”
既然無人舉薦別人,慈禧也就點頭認可了榮祿的舉薦。隨後就命世鐸、麟書、昆岡、剛毅和榮祿去軍機處班房,找李鴻章、奕訢、李鴻藻、翁同龢會議交印事務。自此,慈禧徹底喪失了“垂簾聽政”的權力,懸在光緒頭上的一把利劍就這麼著落入光緒手中。
李鴻章在內閣辦差到黃昏時分方才出宮回到賢良寺西跨院,楊格、馮義和、周馥、楊宗瀚等幕僚們早已備好送行酒宴,一個個面色沉凝地向即將以七旬高齡遠渡重洋的恩相問安。
“諸位,同道堂印在皇上手中了。”李鴻章神色輕鬆中帶著幾分興奮,等幕僚們在怔愣中回過神來了,又道:“坐坐坐,有勞諸位費心了,今兒還要幾個好訊息要向諸位說道。廉讓,務山,你們來坐我身邊;致之啊,替老夫安排一下,請諸位就座。”
都是北洋老人了,各自的座次在哪裡,任誰都心知肚明,哪裡需要楊格來安排?急於從恩相嘴裡得知“好訊息”的眾人紛紛落座。
李鴻章等楊格坐在馮義和身邊之後,說道:“出洋考察名單,除少了榮祿一人之外,一個沒改。明日午後陛辭出京,乘火車到大沽口登德國商船巴登巴姆號出洋,武備學堂德文武備生和第一、第二軍選撥留德軍官隨行。帝后議定,以恭親王以輔政親王的名義暫領內閣首輔大臣之職,以昆岡為東閣大學士,以榮祿為協辦大學士,內閣其餘人事不變。”
眾人一聽,禁不住紛紛議論出身,雖然大多都理會到後黨增加內閣席位是交出同道堂印的條件,卻也不覺得這個訊息是什麼好訊息。楊格卻知道,這確實是個好訊息!他看了對面的周馥一眼,周馥也還了一眼順便帶上會心的微笑。
“周務山,明兒就任直隸布政使;榮賡五,從一等侍衛調回旗軍統領,實任第三軍抽調之混成團團長,駐紮東安神機營左翼營地;宋祝三調任京師為練兵大臣署理督辦軍務處會辦大臣,駐賢良寺東院;楊致之接任第二軍司令官,率戴超第一旅編入第二軍,主持第二軍、第三軍整、擴編,第二軍馬金敘部調歸聶士成麾下(馬金敘部原本就是榆關防軍,因此是調歸);劉德高升任第一軍參謀官;盛杏蓀從天津海關道調出,任鐵路、郵傳督辦;楊藕芳(楊宗瀚)回江南督理江南織布總局;吳述三(仰曾)調任工礦督辦公署協辦大臣,出關主持礦務、工業。”
李鴻章這一番話說下來,眾人紛紛明白過來,洋務革新派在內閣不佔優勢又如何?皇帝攥著同道堂印把子,那幾個後黨又有恭王、帝師和李鴻藻看著,能掀起多大的浪頭來?看看,軍權、事權全都被北洋抓在手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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