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普照,王家堡西牆的闊大望樓上,一群左臂上釘著一顆從日軍軍帽上摘下的黃星的軍人,圍坐一圈,凝神傾聽圈中站立的統領大人楊格講授戰術學。
楊格對這種隨走隨講、聽眾不一的方式並不滿意,可惜條件有限,此時也只能如此了。為此,他作了充分的準備,每一次授課都有講稿,講稿是用“他自己的”和鵝毛墨水筆書寫而成。寫,只是把知識系統的歸納一下,讓腦子中的軍事思想和現實結合起來而已。講,完全是拋開講稿,並不排除有時候靈機一動的情況。
“......連發步槍的出現,令傳統的線形戰術不得不隨著技術的進步而進步。戰線依然存在,卻從一個個整齊的步兵方陣、一排排火力線變為防禦陣地或者進攻出發陣地,變為工事或者散兵坑。陣地往往是要點,無數個可以由輔助陣地連線成一條完整的防線,也可以孤立的存在。作為哨、排級指揮員,在防禦或進攻作戰時,在考慮陣地佈置時,第一,看地形,居高,扼交通,視野射界開闊,便於掩護炮兵、騎兵作戰,便於我軍機動之地域即為要點,當重點設防或設法奪取之;第二,看任務,在全面戰爭背景下,任何一名士卒的行動都應當與整個戰爭、整支軍隊的戰略目的、戰役意圖、戰術原則和當前上級賦予的戰鬥任務緊密結合起來;第三,看配置,你手中有多少兵力,多少火器,能夠用這些力量在多大的地域或地段上形成密集火力;第四,看補給,補給是持續作戰之必須,兩軍實力相當時的要點攻防,往往是攻守雙方經常易勢,突擊與反突擊並存,故而,要點攻防戰,雙方都必須有一定的補給存量,即戰鬥補給基數;第五,這是最重要的一點,無論攻防作戰,每一級建制指揮員手裡都必須保留一支預備隊,其力量應當為該級建制總力量的三分之一到一半!”
這種幾乎是現場教學的方式很受哨、排級官弁們的歡迎,效果也出乎楊格的預料。
站在王家堡的望樓上居高向東偏北看去,可以看出在即將爆發的戰鬥中,哪裡需要設防?哪裡是重點?居於何處在整個戰場上的地位如何?戰鬥中該如何配合、應變?經過楊格這一番講解,哨、排長們心裡有了譜,對統領大人撒出主力,僅以一個步兵加強哨另37炮1排,共六個排三百餘人的兵力堅守王家堡,牽制日軍一個大隊兵力的意圖有了把握。
當一場戰鬥,連基層指揮員都有把握的時候,戰鬥的結果幾乎不用高階指揮員們擔心了。
“在即將到來的防禦戰鬥中,控制地利、發揚火力、保留預備隊進行短促反擊、經過層層阻擊戰鬥步步退到核心防禦地域,是四種有效的戰鬥方式。部隊遂行防禦戰鬥任務的條件,大家心裡都清楚,我再提一次,300條連發步槍,兩門37炮,彈藥比較充足,王家堡依山傍水,堡牆較為堅固,軍、翼兩級沒有安排增援部隊。就這些!”
說著話,楊格的目光停留在郭宗銘臉上,這位前任5營哨官,現任親軍營1哨哨官,將成為王家堡防禦戰的戰場指揮官。目光所及,郭宗銘霍然起身道:“請大人放心!親軍一哨不會給大人丟臉,給武毅軍這個名號丟臉!”
看到身材有些矮胖的郭宗銘臉上的堅毅神情,眼中的蓬勃戰意和信心,楊格放心了,微笑道:“那......我就在這裡,這座望樓上,看你們打!”
望樓位於王家堡西牆上,是絕對的制高點,可以縱覽王家堡、岫巖—海城大道和堡外幾百米處的冰封河流;向遠處看,在晴好天氣條件下,目力可到大約十五里遠處。
郭宗銘略一猶豫,他知道統領大人留在王家堡險地觀戰的目的是考校自己和三百餘弟兄的本事,自己若要在大人面前露怯,今後的前程......哼,郭某人以前打仗還沒啥把握,這一次,可真是信心十足,堅守王家堡、拖住敵軍、保衛統領大人的安全,能做到!
“是!”
郭宗銘的回答是楊格最欣賞的哪一種,中氣十足,簡潔明快。
“各自檢查武器彈藥和工事構築,我......郭宗銘,這裡,從現在開始,交給你了!”
“是!”齊聲應答後,哨排官弁們紛紛下樓,奔向各自的部隊。
賴小順端來一杯茶,腋下夾了一個馬紮子,小心翼翼的上樓,放下馬紮子和茶水,見統領大人正用千里鏡觀察地形,又悄悄下樓,不多時背了兩條日製22年式步槍,拎著幾個牛皮子彈盒上來。
“小順。”
“在。”
楊格轉身,見馬弁有些吃重,笑道:“把東西放下再說話,就靠垛口放。小順,咱們在一起有兩個月了吧?”
“是,大人。”
“沒人的時候叫啥?”
放好槍支彈藥的賴小順嘴角含笑,立正道:“是,大哥。”
“想不想下去帶一個排的弟兄?我看,你有這本事了。”
“不想!”
賴小順回答的很乾脆,他是真心不想離開楊格的身邊去帶一個排50來號弟兄。軍事會議上、訓練場上的楊格殺氣騰騰,老闆著一張臉,平時的楊格卻溫和可親,還真有點像自家大哥一般。再說了,跟著大哥大人能學不少東西,就說岫巖整軍以來,大哥每天在各營指導基本戰術、培養營哨排官弁,講的那些話,賴小順可是聽得清清楚楚,聽多了,也記得牢牢實實,所欠缺的就是帶兵實踐了。不過,小順人小志不小,排長?看不起!看看咱統領大人楊大哥,出身防勇,無親無故,憑著一身的膽略、本事,硬是在二十一、二歲的年紀就統領萬軍,那,才是賴小順的榜樣和目標!
“那......也好。這一戰你也看好了,不過,要隨時回答我的問題。答對了,繼續跟著我;答錯了,去1營跟肖拂之;錯得離譜了,滾蛋去讀武備學堂!”
“是!”賴小順再次立正後,笑嘻嘻地捧起茶杯,說:“大、大哥,您跟他們說了恁久,喝點茶水潤一潤,不燙的,剛好。”
楊格還真有口渴,喝了一口,覺得茶水的溫度剛剛好,不冷不熱。賴小順的機靈勁兒在這方面也不賴!楊格看重的,是看似喧譁、威風,其實孤獨的自己在這個世界上,能從與賴小順的相處中可以找到一份親情,淡淡的、雋永的,猶若茶香一般的親情。
賴小順不想下去帶兵,那就得回答好問題。楊格不想賴小順沒出息當一輩子馬弁,故而存心找了這個機會,把小馬弁攆到肖真惕那裡去幫忙,在1營錘鍊一陣子後,再作安排。哼哼,小馬弁,統領大人的提問不是那麼好回答的!
兩騎快馬從西邊而來,差一點撞上一名肩扛子彈箱的弟兄,騎手急忙勒馬,戰馬“咴咴兒”一聲長嘶,打橫跑了幾步才停住。
騎手問搬運彈藥的兄弟:“那大哥,要打仗啦?”
親軍1哨的那弟兄並不惱怒,笑呵呵的回答:“你說對嘍,統領大人說,小鬼子一個大隊要開到王家堡來送死,咱忙,您走好。”話音未落,他扛著子彈箱小跑向河沿陣地。
“喂!那大哥,站住,站住,你說,統領大人在王家堡?”
“喏!那邊,望樓上!”
騎手轉頭看看望樓,向那弟兄抱拳道:“多謝大哥啦,打完戰,到海城小窪村找我,我請你喝燒鍋子,哦,我叫張作霖!”
望樓上的楊格聽得清楚,心裡一驚,向下仔細看去,恰好那自稱張作霖的騎手又扭頭看向望樓,兩人的目光越過十多二十米的距離碰個正著。張作霖翻身下馬,就順單膝著地扎馬見禮,卻因為距離遠、事機密,不宜喧譁嚷嚷,禮成後招呼同來的弟兄,牽了戰馬進堡。
那年紀不過二十來歲的傢伙就是那個、那個張作霖?如雷貫耳的大名呢!莫要聽錯了。
轉眼間,望樓的木梯“噔噔”作響,兩名騎手一前一後上來,並肩站定後扎馬道:“遼東淮軍前敵營務處戈什哈張作霖、劉成虎叩見統領大人。”
戈什哈,哦,他們腰間掛著轉輪手槍,確實是戈什哈的派頭。
“起來說話。”楊格端起茶杯,以此為遮掩仔細打量那個“張作霖”。只見他一身毅軍親衛營號褂,頭戴暖帽,帽繩在下巴紮了個蝴蝶花兒,眉目有神,年紀也比之賴小順大不了多少。
“小的奉宋帥令,請武毅軍起精銳一翼經大石橋小道,與宋帥大軍會攻太平山。”張作霖說著,從劉成虎手裡接過一封鑲了紅邊的牛皮子信件,雙手呈給楊格。
“小順,引兩位兄弟下去歇息,待會兒我再問話。”
賴小順剛引張作霖、劉成虎下樓,楊格就頓足低聲罵道:“真他孃的混蛋!混蛋!鼠目寸光、毫無軍略,憑一己之勇充作前鋒還嫌老,如此統帥,不敗真沒有天理!”
宋慶比之依克唐阿,在戰略眼光和與楊格的交流上,確實差距頗大。依克唐阿也需要武毅軍協助反攻海城,卻始終如一的支援楊格率武毅軍在岫巖整軍、與敵對峙,他看得清楚,有武毅軍在岫巖,日軍就無法集中全力增援海城,發起大會戰。宋慶為了一個太平山的得失就要武毅軍放棄戰略位置關要的岫巖,如果楊格遵命而為的話,好不容易在奪取岫巖後扭轉的戰局又將糜爛!
瞎指揮,純粹的瞎指揮!老子不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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