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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烘烘的陽光下,白色的雪野變得分外刺目。
在王家堡——大房身一帶測繪的武毅軍炮營測繪隊官兵們只能眯縫了眼睛操作經緯儀,過不了多久還得換人,否則眼睛就受不了透鏡聚光的作用而流淚、生疼。
王傳義這個名字,在大多數黑軍、吉軍、武毅軍官兵們心裡都有個印象——從大屠殺的旅順逃出來的倖存者。此時,因為黃花甸作戰時計算炮擊引數的功勞,在炮營擴大、整編中,按照新營制章程授予“上等軍士”榮銜,每月從炮營的辦公費中得到一兩銀子的加餉。雖然總計一兩三錢銀子的軍餉比之他在水師當操雷手的二兩五分軍餉少了一大截,可王傳義卻相當滿足。
操雷手王傳義沒有向日軍艦船發射出一條魚雷,更談不上任何戰果,只能眼巴巴地看著日軍屠殺國人。
武毅軍炮營上等軍士王傳義透過計算、操炮,打死打傷日軍無數,配合步營控制了黃花甸村南口,為全軍爭取勝利作出一大份貢獻。“上等軍士”,看清楚,是上等!上等吶!這就是朝廷,就是統領楊大人對自己的認可和最大褒獎!舉目無親的王傳義要那麼銀子幹啥呢?白花花的銀子晃不瞎王某人的眼睛!
管帶楊騏源對王傳義親睞有加、刻意栽培,此番更讓他帶一小隊測繪兵執行任務。因為楊統領說了,觀測和計算能力,是未來炮兵指揮官必備的兩大基本能力。
觀測手從經緯儀中捕捉到情況,立即報告:“傳義,有人!”這一帶是敵我兩軍斥候活動頻繁之地,隨時都有斥候之間的戰鬥。
王傳義舉起手裡的紙拍子擋住大部分陽光,眯眼看向觀測手指示的遠處,看到大約三里遠的小路上行來一輛載著不知何物的牛拉大車,一個抱著膀子縮著腦袋慢慢前行的男人。看來人行進方向,應當是從黃花甸出來,去王家堡的。
黃花甸乃是日軍盤踞之地,能從那裡出來的人,恐怕......王傳義抓起馬槍,向另一名兄弟打了個手勢,兩人分向左右朝小路而去。
嘎吱,嘎吱,大車在雪路上艱難行進,男人雙手互攏在袖筒子裡,頭上戴著狗皮帽子,無可奈何又執拗地踏著鬆軟的積雪前行,偶爾動一動攏著的胳膊,牽牛繩就係在胳膊上,胳膊一動,老實的大黃牛就得到指令,更賣力地埋頭拉車。
“站住!”一聲厲喝,荒山野嶺間,兩條突然從路旁樹後閃出的身影以及兩條上著刺刀的槍,令趕牛車的男人措不及防,驚嚇之中連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雪地上,駭然地看著眼前兩位也戴著狗皮帽子,卻在棉襖外罩著號褂的大清國兵勇。
王傳義跨前一步用刺刀逼住男子,另一兄弟用刺刀挑開覆蓋在大車上的乾草,露出車上裝載的零碎貨物,所謂零碎,乃是因為其中有農具、有一小袋糧食、有木箱子和裡面的一些衣物、還有一卷被子......搬家吶?一個人搬家吶?
“說,幹啥的!?是不是替鬼子刺探軍情的?!”
王傳義的嗓門曾在甘泉堡修煉過,又洪亮又有威勢,加上手中的馬槍和寒光閃閃的刺刀,嚇得那人往後縮了縮,突然趴下磕頭道:“饒了我,饒了我吧!小的上有雙親,下有兒女,一大家子七口人都在日本人手裡,是他們,他們逼著我來的,真的,我不來,日本人就要殺我全家!”
還沒問,他自己個兒就坦白了。
王傳義倒是對此人生出一絲同情之心,那種國破家亡苟且偷生的日子,他也嘗過滋味,不過,同情歸同情,該問的還需問:“你叫啥名字?倭鬼子叫你幹啥?”
“小的王大栓,黃花甸人,日本人......”
“倭鬼子!”
“對,對,倭鬼子,倭鬼子!”王大栓急忙改口道:“倭鬼子叫我去王家堡,看一看有多少兵勇?都在幹啥?回去跟他們一說,他們就放了我全家老小,還把漢軍旗的那莊子給我。”
王大栓年約四十歲,打扮跟貓冬的莊稼人一般無異,面相老實憨厚,目光中滿是驚懼和擔心。王傳義察言觀色,心中對其說法信了幾分,又聯想起營管帶楊騏源在分派測繪任務時說的一句——“從王家堡直插關門山,來個真正的關門打狗!”頓時有了主意,手中的槍又向前一送,抵在王大栓的咽喉處,狠聲爆氣地喝道:“起來,跟我走!見到管帶大人,若有半句虛言,老子叫你腦袋搬家。”
王大栓牽了牛,拉了牛車上路。
王傳義也收了槍,走了一會兒,說:“我說王大栓,你還真信倭鬼子能給你莊子?”
王大栓覺出當兵的善意,又聽出當兵的是山東家鄉口音,猶豫了一陣,回答道:“我......我也不信,可倭鬼子帶來的幾個朝鮮人說,他們是來替咱漢人復國的,只要復國了,各地的旗莊、旗產都歸漢人,誰有功就給誰。大,大兄弟,我是不信的,可家裡人都捏在倭鬼子心裡,這,這不得不來啊!”
這個王大栓,其實是有些相信了小鬼子的鬼話的。王傳義心裡明鏡似的,卻不揭破,不動聲色的說:“一個多月前,倭鬼子佔了旅順口,旅順口,你知道吧?”
“知道,哪能不知道呢?”
“哼!”想起死去的親人、朋友和鄰居大叔,想到全城的大屠殺和那一車車的屍體,王傳義的情緒波動起來,猛然地暴喝道:“你他孃的知道個逑!倭鬼子不是來幫漢人復國的嗎?不是要把旗莊那些分給漢人嗎?滾他孃的蛋,倭鬼子進了旅順口,不問青紅皂白,全城兩萬多人吶,三天三夜之間就統統給殺了!王大栓,你他孃的還傍著倭鬼子發大財的春秋大夢?到時候,有你狗日的哭都哭不出來的時候!”
被年輕的兵勇一通喝罵後,王大栓驚訝中面露愧色,問:“大兄弟,你說旅順口全城的人都被倭鬼子殺了?”
“嗯!”
“你咋知道呢?”王大栓並不傻,畢竟在這個世界上活了四十來年,有些閱歷。
王傳義面帶鄙夷之色白了王大栓一眼,道:“老子逃出來的。”
旅順口是遼東半島的中心,乘船越海可到山東、直隸,實際上闖關東的人們大多是山東人,都是坐船到旅順,然後順著千山山脈兩側向北遷徙。朝廷在旅順修建軍港、駐紮艦隊,遼東半島各地的百姓多了謀生的活路,也看到一些以往不曾看到的西洋景兒。
王大栓也去過旅順口,還有親戚、朋友在旅順,此番見當兵的說的很真,頓時變色道:“那......那,大兄弟,你認得在大船塢扛活的、的、的......”
“王二栓吧?”王傳義其實早就有些懷疑,此時見王大栓這麼問,更確定了旅順軍港大船塢的王二栓跟這個黃花甸來的王大栓有關係,多半是親兄弟。
“對,對,他,他咋啦?還有小栓,他呢?”
“小栓在艦上,我還真不知道,估計在威海衛吧?二栓一家四口都給倭鬼子殺死了,屍體還是我拉著去水師營燒的......”
“天爺爺,天爺爺啊,開眼吶,您開眼吶!”發瘋一般地向天狂吼後,王大栓雙膝一軟跪在雪地上,一把抓下頭上的狗皮帽子,因為用力過猛,連帶著辮子都被扯到前面來,呼天搶地,就是此時王大栓的寫照。王傳義退後一步,擺手示意跟隨的弟兄停住牛車,任由王大栓跪在雪地裡哭泣呼號。
半晌,王大栓哭累了,罵夠了,仰躺在地上呆呆的看天。
“起來吧。咱有緣,我也姓王,老家山東登州的,跟你們的王家真是家鄉人。”
王大栓一骨碌翻身跪在地上,抱住王傳義的大腿,連聲求告:“兄弟,大兄弟,給我一顆槍子兒吧,我,我哪有臉見人吶?嗚嗚......”
“說,鬼子在黃花甸幹啥?”見王大栓還在哭,王傳義火了,猛然掙開,飛起一腳將其踹翻在地,罵道:“王大栓,你他娘還是山東漢子嗎?你兄弟一家被小鬼子殺了,你一家子落在小鬼子手裡,你不想著報仇救人,只想老子給你一顆槍子兒!滾,老子不想髒了手!有卵子的,給老子憋住!給老子好好說,黃花甸在鬼子在幹啥!?”
涕淚滿面的王大栓渾然不覺疼痛,發了一會呆,猛地向王傳義磕頭道:“大兄弟,大兄弟,我說,我說......”
傍晚時分,左翼幫統劉松節從王家堡趕到岫巖城,向楊格、馮義和呈上修改後的左翼作戰計劃。
1895年1月22日,在依克唐阿等人率部攻擊海城失利後的第五天,武毅軍左翼三個步營悄然開出王家堡,向西青苔峪堡方向行進二十餘里後突然折向東面;同時,在大房身的馬隊也出現在勺子河西岸;駐紮在徐家堡子的右翼各營也在加強了炮營之後緩緩向北開進。
一場大會戰,即將在勺子河、牤牛河之間的河谷、丘陵地帶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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