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宮裡回到家裡,已經是傍晚時分。
沉老爺默默回到了自己的書房裡,他拿了幾張信紙鋪在桌子上,想提筆寫一些什麼,但是竟然半天沒有落筆。
老實說,他覺得皇帝有點操之過急了。
清理趙閥的這個計劃,是幾年前他跟皇帝提出來的,但是沉毅當時說的是,時機成熟的時候,先著手清理趙閥,然後再整頓軍隊,準備北伐胡齊,歸於舊都!
但是現在,時機成熟了嗎?
沉毅也說不清楚。
不過在他看來,最好是再等個兩三年時間,等市舶司給皇帝攢到了足夠的閒錢,最少是兩千萬兩左右,足夠支撐起一場戰爭的閒錢。
到時候,都司下屬的五衛,也都會成為老兵,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兩萬五千人的編制,只有原先抗倭軍的五千人算是老兵。
更重要的是,政治時機要成熟,比如中書的五位宰相,最起碼要有三個乃至於四個跟皇帝一條心,這樣朝廷上下的力量才能夠擰成一股勁。
到了那個時候,朝廷就可以不緊不慢的對趙閥下手了。
清理了趙閥之後,然後就可以著手準備北伐。
這種才是穩妥的法子。
不過,皇帝似乎等不了那麼久了。
按照他自己的說法,等個幾年時間,可能就沒有心氣了。
這種說法,是很對的。
皇帝現在,二十一週歲,正是敢拼敢幹的時候,這個年紀的人,心裡總想著幹一些大事,壯志凌雲。
如果耐心等待個三五年,乃至於六七年時間,等到皇帝接近三十歲的時候,一大堆事情纏身不說,後宮會多出許多妃子,許多兒女,每天會有無窮無盡的事情纏身,到時候皇帝說不定連政事都會懈怠,更不要說是北伐了。
沉老爺坐在書房裡思慮了許久,然後微微搖頭,自言自語。
“天底下,沒有什麼事情是能夠完全準備好的。”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
“或許,皇帝並沒有錯。”
如果什麼事情都準備好了再去做,估計就什麼事情都做不成了。
當初是沉毅給皇帝畫了餅,那麼現在,就按照當初的計劃去做罷。
下定了決心之後,沉毅提起手中已經蘸了墨的筆,開始在紙上落筆。
他需要寫很多封信。
有給各地的邸報司的,也有給葉嬋,許復他們的。
說起許復,當時沉毅在福州的時候,本來過年把他帶回建康的,不過後來沉毅跟皇帝置氣,再加上許復需要在福州處理大中茶行的事情,因此就沒有跟沉毅一起回建康。
不過開春之後,他應該就會回來。
到時候,沉毅準備給他解決一下個人問題。
當然了,具體人選還要看許復的個人意願。
除了許復之外,給葉嬋寫信,是詢問葉嬋的近況以及福州商會的近況。
給各地的邸報司寫信,是要暗中調動市舶司,開始遴選人手,往北齊播撒邸報司的種子。
忙了一個多時辰之後,各種書信才寫好,此時沉老爺抬頭看向窗外,天色已經全黑了。
陸若溪推門走了進來,給沉毅端了一碗熱湯,把熱湯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之後,陸若溪看了一眼沉毅,輕聲道:“不是還在休沐麼,朝廷各個衙門都沒有開,夫君怎麼還這麼忙?”
“也沒有多忙。”
沉毅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笑著說道:“一些雜事而已,已經弄完了。”
陸若溪點了點頭,輕聲道:“夫君今年能不能抽半個月空,咱們一家人一起回一趟江都去,一來是讓淵兒回祖宅祠堂祭祖,二來也帶孩子回去看看父親。”
“還有,聽說母親的墳已經修好了,咱們一家人也應該去拜一拜。”
她說的父親,是指陸夫子。
至於母親,則是沉毅的母親。
沉老爺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嗯”了一聲之後,有些無奈的說道:“估計要四月份才成,我剛到兵部,這幾個月要先熟悉一下兵部的差事,等過幾個月,便能告假回江都了,到時候咱們一家人一起回去。”
陸若溪點頭:“那就四月份,夫君不許騙我。”
“為夫什麼時候騙過你?”
沉夫人聞言,伸手主動摟住了沉毅的腰,然後在沉毅耳邊輕聲道:“夫君,淵兒已經在蓮兒那裡睡了…”
沉老爺拉著夫人的手,微笑道:“那咱們也去睡覺?”
沉夫人沒有說話,直接把沉老爺拉去了臥房。
今夜,又是註定口誅筆伐的一夜。
…………
正月十四,距離朝廷開年“上班”,只剩下兩天時間了。
沉宅後院的書房裡,一個一身尋常衣裳的年輕人,站在沉毅面前,微微低著頭,神態恭謹。
“司正,屬下已經都準備好了,明天屬下就動身離開。”
說到這裡,他咬了咬牙,從懷裡取出一塊銅牌跟一枚小小的印章,兩隻手遞在沉毅面前:“這是屬下的印信與腰牌…”
沉老爺伸手接過,澹澹的看了他一眼,然後把早已經準備好的一封信,遞在了他面前,開口道:“這是我為你準備好的人手,你從建康離開之後,不要急著北上,先轉道到溫州府去,鄭虎那裡已經給你準備好了錢和人手。”
“你放心,身份都已經安排好了,溫州府那邊的人,都是正經身份的商人。”
眼前這個主動交出身份的年輕人,自然就是邸報司八組的組長林生了。
準確的職位是,邸報司建康司務。
現在,他就要離開建康,去進行一場可能會付出生命的冒險了。
林司務點頭道:“是,屬下遵命。”
沉老爺點了點頭,開口道:“錢我現在不方便給你,建康這裡的錢,可能會被有心人盯住,你到了溫州府之後,在那裡等上一段時間,就會有人把第一筆錢,送到你手裡。”
沉老爺頓了頓,繼續說道:“估計十萬兩左右。”
林生聞言一愣,然後瞪大了眼睛,抬頭看著沉毅。
沉老爺臉上依舊沒有什麼表情,而是自顧自的說道:“你在溫州府這段時間,要想辦法把自己變成一個商人,最好…”
“各地的口音都學一點,不過不要學北邊的口音。”
“到了北邊之後,再慢慢學北邊的口音。”
“從現在開始,你就要把自己當成一個商人。”
沉老爺頓了頓之後,繼續說道:“到了北邊之後,該花錢就花,該打點就打點。”
“那邊地方上的官,比咱們這邊的更貪婪,只要你捨得花錢,在那邊做生意應該不難。”
說到這裡,沉毅轉頭,在自己的書桌上取下一枚已經被掰成兩半的銅錢。
他把其中半枚銅錢交給林生,澹澹的說道:“咱們這是單線,除了我,沒有人知道你的身份。”
“除非有人拿著另外半枚銅錢去尋你,否則你誰都不要相信。”
“沒有特殊情況,我不會聯絡你,也不會讓你去做事情,你到了那邊之後,選擇一個府城落地生根,然後安心做生意,儘量多交朋友。”
林生聲音有些沙啞,低頭道:“司正,那我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或許兩三年就可以。”
沉毅頓了頓,繼續說道:“或許三五年。”
他伸出一隻手,開口道:“最多五年時間,我會派人去替你。”
林生低頭道:“屬下明白了!”
沉毅最後看了林生一眼,開口道:“你的印信,會放在我這裡封存,你的家人那邊,我會派人護著。”
“你就當是,出一趟外差。”
林司務跪在地上,對著沉毅磕了個頭,深深低頭道:“司正,屬下如果回不來…”
“我還是那句話,我保你家兩代人富貴。”
林生點了點頭,站了起來,對沉毅拱手道:“司正,屬下告退了。”
“我家裡人如果問司正,我去哪裡了…”
沉老爺兩隻手背在身後。
“放心,我會替你瞞著的。”
“他們不會知道你去了北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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