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禁軍,這不算是什麼出格的要求,畢竟按照程式上來說,禁軍將官的升遷調動或者貶謫,的確需要透過兵部走程式。
而沉毅這個武選司郎中,在五品及五品一下將官的人事安排上,的確很有話語權。
皇帝在洪德八年,就在大致框架上掌控住禁軍了。
這種大致掌控,是指禁軍的幾個頂層的官員,倒向了皇帝,成為皇帝的忠實擁護者。
而這些人,也就是馬步軍都指揮使,以及副都指揮使。
高層官員倒向皇帝,雖然也可以說掌握禁軍了,但是畢竟沒有自上而下的整理一遍,禁軍裡就不可避免的會出現一些老派的基層勢力。
想要如臂使指,就必須要從上到下,重新整理一遍。
這種整理,包括調換基層將官,甚至打散基層編制。
這些事情,都需要兵部全力配合皇帝。
而兵部原先的那些人,跟各個軍隊,包括禁軍在內的軍隊,都有利益往來以及利益糾葛,不可能全心全力的按照皇帝的想法去辦事。
所以,皇帝才會臉紅脖子粗的跟那這個老頭子爭吵半天,力排眾議,把沉毅安排在了現在這個位置上。
要知道,中書幾個宰相,寧肯讓沉毅去御史臺當正四品的僉都御史,也不肯讓他去主持武選司!
因為這個衙門非常要害,一個弄不好,全國各地的軍隊都有可能生出亂子!
坐在這個位置上,幫助皇帝整理禁軍,是皇帝跟沉毅之間的君臣默契了,算是分內之事。
但是去整理淮河水師…
這就有些過分了。
畢竟,淮河水師的人事調動,名義上經過兵部,但是向來是趙家報上來之後,朝廷與兵部一律照準的,也就是說,淮河水師的內部人事,跟兵部沒有太大關係。
見沉毅這個模樣,皇帝陛下面色平靜,澹澹的說道:“你是武選司的郎中,淮河水師的人事,就得你來做主。”
他眯了眯眼睛,澹澹的說道:“等你開春上任之後,淮河水師再有軍官調動的文書遞上來,你先壓一壓,然後給他否了,看看那邊是什麼反應。”
沉毅無奈嘆了口氣,開口道:“陛下,說句不太好聽的話,恐怕兵部的任命文書,淮河水師內部並不在意,兵部壓不壓,否不否的,他們也不會當回事。”
“不當回事,那再等一兩個月,就調人過去補缺。”
皇帝陛下面無表情道:“朕倒要看一看,淮河水師到底囂張到了何種程度。”
沉老爺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微微低頭道:“陛下,臣以為,上半年時間應當先以禁軍為主,禁軍調動結束,恢復了戰力,再著手調整淮河水師不遲。”
“而且,對淮河水師的調整,不能慢慢來。”
沉毅頓了頓之後,繼續說道:“比如說,淮河水師遞上來一份調動將官的文書,只要兵部壓他一兩個月,給他否了,那麼恐怕…”
“恐怕淮河水師,以後就再不會有一封文書遞到兵部了。”
聽到沉毅這句話,皇帝摸著下巴想了想,然後點了點頭,開口道:“是這個道理。”
他看著沉毅,感慨道:“還是沉卿想的仔細。”
皇帝陛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的看著沉毅,開口道:“今年,你我君臣要做的事情很多。”
“今年上半年,文官職位會多出很多空缺。”
皇帝陛下澹澹的說道:“上半年,六部九卿以及那幾個宰相,都會把目光放在這些文官缺位上,多半不會太著眼禁軍,咱們要在半年時間之內,把禁軍給整理清爽。”
他頓了頓之後,繼續說道:“不過這些缺位,朕也需要花一些心思,所以調整禁軍,就需要沉卿你多費心思了。”
這句話有些無賴。
大概的意思就是,他需要去分文官那邊的蛋糕,沒有太多精力去管禁軍那邊的事情,要沉毅多出點力。
沉老爺左右看了看,見附近沒有什麼宮人,他沉默了一會兒,苦笑道:“陛下,臣負責這件事,那如果有禁軍的人上門送禮,臣收是不收?”
“臣如果一概不收…”
沉老爺嘆了口氣:“那恐怕要得罪半個禁軍,乃至於大半個禁軍了。”
皇帝笑了。
他看著沉毅,開口道:“這件事,朕也替沉卿想過了,你放心,朕不是卸磨殺驢的人,不會讓沉卿你得罪太多人。”
“收禮這種事情,能給調的,你該收收下就是,不能給調的,你就一律不收,然後告訴來送禮的人。”
皇帝澹澹的說道:“就說是你上面的侍郎尚書不準,讓他去尋侍郎尚書送禮去。”
沉老爺眨了眨眼睛。
“那紀侍郎與姜尚書如果收了禮,再壓下來…”
皇帝面色平靜:“千戶一級的將官,能見到你們武選司的主事,怕是都不容易,真給他們見到了侍郎尚書一級的人物,也算他們的本事了。”
“到時候。”
皇帝輕輕敲了敲桌子:“朕會跟他們分說。”
沉老爺終於鬆了口氣,他起身對著天子拱手道:“多謝陛下,臣私下裡若有不得不收受的禮物,當一律進繳宮中,充實內帑。”
無論如何,給老闆好處總是不會出問題的。
皇帝陛下襬了擺手,啞然失笑:“那些三瓜兩棗的,朕瞧不上眼,你留著補貼家用罷。”
此時的皇帝陛下,的確有底氣說這種話。
現在東南的五個市舶司,都已經建了起來,其中的溫州府舶司以及松江府市舶司,都已經開始正常運轉,尤其是溫州府市舶司,洪德十年一年,入賬一百九十萬兩銀子!
這筆銀子,除了一部分用來維繫溫州衛,其他的錢,大部分都進了內帑。
雖然市舶司的收入,時間長了肯定會被戶部注意到,但是目前這兩年時間裡,收入還是都進入內帑的。
因此這兩年,皇帝陛下很富。
平日裡賞人的時候,都大手大腳了不少。
沉毅默默低頭謝過。
君臣兩個人在這甘露殿裡,你一言我一語,聊了足足一個多時辰,才把開年之後上半年的“公事”說了個七七八八。
說完了上半年的事情之後,沉毅猶豫了一下,提醒道:“陛下,下半年兵部如果動淮河水師,淮河水師未必能忍…”
動淮河水師的人事權,無非是皇帝對趙閥的試探。
如果趙閥忍了,接下來幾年時間裡,皇帝和兵部就會一點一點的替換淮河水師的將官,從而兵不血刃的完成權力讓渡,等時機合適了,皇帝就會把趙家人請回建康。
先優待他們幾年,再慢慢請他們喝茶。
而如果趙閥不願意接受被朝廷接管人事權,那麼恐怕會直接生出亂子。
沉毅是在問,皇帝做好準備了沒有。
皇帝陛下閉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道:“這件事朕已經想了三四年了,趁現在朕還年輕,有這份心氣…”
“必須要開始去做了。”
“不然過幾年,朕年過三十,不知道還有沒有這種決斷的魄力了。”
皇帝陛下面無表情,緩緩說道:“無非一場大變而已。”
他看著沉毅,沉聲道:“此時不做,將來便更加束手束腳了!”
年輕人,總是熱血澎湃的。
皇帝說的不錯,現在不做,將來他就更加沒有勇氣去做的。
以後被各種事情絆住手腳,北伐兩個字,便成了夢幻泡影了。
沉毅默默拱手道:“陛下聖明。”
“好了。”
皇帝揮了揮手,笑著說道:“空話不必多說,聽著索然無味,時辰不早,沉卿這就回罷。”
他頓了頓之後,繼續笑著說道:“沉卿回去之後,不妨替朕想一想朕的家事,這幾天朕頗為頭痛啊。”
聽到這句話,沉毅裝作沒有聽見一樣,對著皇帝深深拱手。
“微臣…告退。”
說罷,他一路小碎步後退,匆匆離開了甘露殿。
皇帝陛下見到沉毅這有些滑稽的模樣,先是假裝正經,等沉毅退出了甘露殿之後,他才忍不住哈哈大笑。
“瞧他這膽小的樣子!”
高太監一直站在沉毅身後,微笑道:“也不能怪沉郎中,就連中書那幾位宰相,恐怕也沒有膽子摻和進天家家事當中。”
皇帝聞言,臉上的笑意收斂,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
“朕從前覺得,天家尊榮已極,當不會有什麼煩惱才是,現今看來,煩惱著實不少啊。”
太后娘娘授意他大選秀女,背後的用意已經不言自明。
因為孫皇后多年無子,太后娘娘想給這個侄女名下,添個兒子了。
不過這種後宮的爭鬥,現在只是暗鬥而已。
畢竟皇帝春秋鼎盛,他在,後宮的矛盾就不會爆發。
皇帝伸了個懶腰,從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來,問道:“這幾天,朕那兩個舅舅,有沒有進宮來看母后啊?”
高明猶豫了一下,微微低頭:“最近幾天沒有,但是前些天,兩位侯爺是進宮來給太后娘娘拜過年的。”
“哼…”
皇帝悶哼了一聲,沒有繼續說下去。
他伸了個懶腰之後,又重新坐了回去,低聲道:“可惜朕的皇兒太小。”
“不然,非得讓沉七收他做學生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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