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馬一旦控制城門,隨後的戰局,便順利的很。
蒲鮮萬奴在鹹平府設立的軍政體制,幾乎完全擯棄了朝廷本有的體制,而純以部族諸乣的模式,自居為部落的大首領,而以十餘名義子為猛安、詳穩,分領軍政。
過去數年間,隨著他的權柄集中,朝廷派遣來的文武官吏比如權同知府事溫迪罕哥不靄、權判官裴滿、經歷官梁持勝等人,都被架空。
這一來,蒲鮮萬奴行事得以無須顧忌,可到了這時,當他留在鹹平府駐守的三個義子陸續戰死,城中又有誰會站出來指揮呢?
耳聽得那些在城中橫衝直撞的軍卒們,大喊蒲鮮萬奴造反,朝廷大軍平叛。
朝廷大軍云云,鹹平府裡已經沒誰再指望,可蒲鮮萬奴是否有造反的意思,別人不知道,鹹平府裡的人,難道還能裝不知道麼?
他們也許支援蒲鮮萬奴,也許暗中反對,但不管怎麼說,這時候有名位的官吏,多半都閉門自守,絕不冒頭。
這一來,鹹平府的守軍陷便入了各自為戰,顧此失彼的狀態。若以個人的武力而論,這些來自東北各族的兵將頗有幾分蠻勇。但匹夫之勇不能對抗成建制、有組織的軍隊。
當李霆所部沿著城牆發起攻勢,奪取四門,定海軍不斷入城,分散在各處的守軍無不敗退。不到一個時辰,城中的倉庫、軍營、官署等建築盡數易手,殘軍如沒頭蒼蠅般,在城中到處流竄。
郭寧則同樣派出了小股部隊四處追擊,少數蒲鮮萬奴的本部精銳死戰到底,立遭趙決、張阡等將出馬,將之殲滅。而紇石烈桓端則憑著他在遼東本地的聲望,連續勸降了好幾支殘部。
到黎明之前,整個鹹平府歸於平靜,戰事結束了。
此前為了震駭敵軍點起的幾處火頭,也陸陸續續被撲滅,原本四處逃散的百姓開始折返回處處廢墟,收拾剩下的傢什。
至於安撫民心、恢復秩序、整頓降眾、重新佈置城池防禦等事,定海軍中也有的是老手了。
郭寧和紇石烈桓端沿著城中大道,並肩前行,走到了蒲鮮萬奴的帥府門口。這裡是蒲鮮萬奴過去數年常駐之地,也是他的安樂窩。雖說蒲鮮萬奴總號稱要恢復女真人剛健拙樸的性格,但郭寧站在門前,藉著火光往裡探看,頗見幾處巍峨壯麗的樓宇,倒也未必多麼拙樸。
張阡身披重甲,腳步鏗鏘地從帥府裡出來,行禮稟道:“此地已經清理過了,不相干的人,都已經驅散。節帥隨時可以進駐。”
所謂不相干的人,無非是蒲鮮萬奴的妻妾、子女,乃至數以百計的僕役和婢女。
郭寧曾專門下令,抓住蒲鮮萬奴的妻妾子女以後不要苛待,找個地方圈緊了,牢牢看管。至於僕役、婢女,就沒那麼好的待遇了,先頭攻入帥府的將士們,私下遴選相貌秀美、身姿婀娜的,將之瓜分了不少。
對於當代的軍隊而言,女人和錢財、糧食、武器一樣,都是戰利品的一種。郭寧自家不好這些,卻也不苛求。
不過,此時聽著張阡的稟報,郭寧卻並不舉步。
張阡偷偷看了看郭寧,額頭有點汗,連忙又躬身道:‘帥府裡,還有蒲鮮萬奴儲存金銀財寶的秘庫,這個這個,適才廝殺的時候,稍有損失。不過大體都還好好的,我已經遣人封存了,都盯著呢。”
郭寧仍不舉步。
張阡狐疑地再度抬頭,卻見郭寧半轉身,看著節帥府東面的一處軍營。
“那地方不錯!”郭寧乾脆利落地道:“張阡,你部全都撤出來,不該帶的不要帶,和我一起,駐紮到那軍營去。”
“這……遵命。”
郭寧轉向紇石烈桓端:“紇石烈都統,昨天我問過你的,鹹平府這地方,是塊寶地,都統其有意乎?”
紇石烈桓端吃了一驚,他瞧了郭寧好幾眼,這才反問:“郭節度,你是當真的?”
郭寧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當然。拿下了鹹平府,總要有人鎮守。總要有人取代蒲鮮萬奴,替朝廷穩住遼東的局勢。這人……總不能是我吧?”
紇石烈桓端重重地吐了口氣。
此行路上,他每日裡輾轉反側,一直在擔心郭寧出爾反爾,憑藉萊州的兵力攫取遼東。
他是遼東的地頭蛇,倒不害怕郭寧不信守諾言,會傷及他的性命。他怕的是,真要是各軍大舉廝殺起來,蒙古人必定渾水摸魚。到那時候,定海軍的地盤與遼東遠隔海峽,難免後力不繼,而紇石烈桓端自己,反倒成了策動內訌,導致東北內地落入蒙古軍之手的罪人。
不過,看起來郭寧是真沒打算佔據遼東啊。
他真要把鹹平府給我麼?
正遲疑間,郭寧問道:“蒲鮮萬奴據有此地,至少扼住了蒙古軍大舉東進的道路。紇石烈都統,伱能做到麼?”
紇石烈桓端的臉漲得通紅,鼓足力氣,大聲說道:“我能做到!”
“那不就結了?”郭寧輕鬆地道:“你今天就入駐帥府,擺出接任遼東宣撫使的架勢來,接下去找些官兒,一起行文推舉,就說事急從權,不得不僭越,懇請朝廷事後追認。哈哈,鹹平府裡,願意配合的官兒一定不少。”
紇石烈桓端稍稍思忖,衝著郭寧躬身行禮:“郭節度如此高義,我紇石烈桓端答應的,也必然一一做到。”
“哈哈哈,那就好。”郭寧擺了擺手:“鏖戰一夜,都統你也累了,咱們各自散了,好好休息吧。接下去,東北內地不會消停的,咱們養足精神,才好應付。”
紇石烈桓端不禁問道:“怎麼個不會消停法?郭節度,你知道了什麼?蒲鮮萬奴的本部兵馬還在韓州,是不是和那支兵馬有關?”
郭寧已然轉身去了,好像並沒聽見。
紇石烈桓端想要追上去問個仔細,卻又忍不住往帥府裡頭探看。想到佔據此地所代表的意義,想到自家僻居復州數載,終於有機會能掌控更大的權柄,能為大金國做一點什麼……他心頭火熱,在帥府門口來回走了兩圈,終於大步入內。
除了輪班值哨的兵馬以外,將士們各自往鎮守的營地駐紮休息。
一轉眼,天色就亮了,又一轉眼,大半個白天過去。
未時前後,受郭寧委派、負責掌管城防的李霆大馬金刀,坐在城頭。夏日的陽光灑落,照得他周身甲冑光芒閃爍。
陽光太曬了,熱得很,甲冑的葉片被曬得滾熱,尤其是肩膀上的幾塊厚重鐵葉,隔著甲冑裡的布衫,依然燙著了皮膚。
李霆幾乎聽到皮膚滋滋作響,但他實在很滿意自家的威武姿態,更不捨得離開城中許多居民抬眼觀看的敬畏目光,於是決心忍住皮肉之苦,再威風一會兒。
坐在李霆身邊的李雲,可早就熱得發慌。他端著一個大盆子咕咚咕咚喝水,放下水盆,又拿了扇子,替兄長扇扇風。
他對兄長一向敬畏,這次得兄長揮軍來救,昨夜又聽說兄長不避矢石,冒死登城的事蹟,感動得當場就抱著兄長,哭了兩場。
反倒是李霆比較冷靜。他沒見到李雲的時候,擔心得茶飯不思,整日裡暴躁不安要與人動手。真見到李雲安然無恙,他又端起了兄長架子、大將的派頭。
“可惜啊!”李霆嘆氣道。
“兄長可惜什麼?”李雲乖巧發問。
“可惜咱們節帥有令,城上不換旗號。否則,打起我李二郎的將旗,豈不更加威風?”李霆抬手比劃:“這裡少了將旗獵獵,總覺得氣勢不足,差了那麼一點成色。”
“那……舊的旗號不換,不妨新增兩面?”李雲湊趣問道。
李霆搖頭如撥浪鼓:“不行,不行,特意把蒲鮮萬奴的旗號留著,是正經有用的。不在今天,就在明天!這時候,可沒必要生出……”
話音未落,城外有輕騎一溜煙折返,馬上騎士仰頭衝著城上,大聲高喊:“軍情急報!急報!開門!”
城裡頭尚在戒嚴,所以城門都是關著的。守城的中尉連忙帶人下去,開門放那騎士進來。
門開半扇,騎士便擠了進來,隨即鞭馬疾馳,徑往城中軍營去。
“那是倪一啊!”李雲有些緊張:“看他這架勢,恐怕不是小事?”
李霆拍了拍李雲的肩膀:“當然不是小事……我們急著拿下鹹平府,正是為了此刻。你莫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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