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時的陽光,和過去無數個年頭一樣,準確的照在新月縣前的巨石上。
石頭黑黝黝的並不起眼。
透過石頭,隱隱可以看到村裡的田壟。
時不時有揹著農具的倭人,從田間走過。
中國是自秦時便對耕作十分重視,不但規定了耕種的歷法,對農具和牛,什麼時候播種,乃至土挖多深,肥用多少,都有詳盡的要求,並以之形成律法條文。
此後歷朝一直延襲這一點。
所謂百代皆行秦法。
而在倭國這裡,卻缺乏一個強有力的中央政府,田間勞作,大多是根據老一輩的經驗。
完全是靠天吃飯。
所以生產力十分低下,下層百姓有時候交了租,自己一年也吃不上一頓大米飯。
在倭國裡,只有武士和貴族老爺,傳說才能頓頓吃香噴噴的白米飯。
倭國下層農人的日子,比之中國那是差得遠了。
就算上層的武士和貴族,生活水平也比較低下。
所謂倭王的待遇,大概還不如唐朝一個五品官員的生活豐富。
生產力決定一切。
村邊巨石旁,不知何時聚了三個人。
兩個年紀大的長者,一身黑衣,面貌肅穆。
如果仔細看他們的打扮,能認出來,他們是從鵜戶神宮裡來的神官。
鵜戶神宮在九州南面海岸,一處海崖邊的崖洞內。
依山而建,有幾進門樓,它供奉著倭國的祖神。
傳說第一代倭王的父親誕生於此,靠岩石上滴下的泉水養活。
神社裡有母玉石,上有兩塊凸起之處,恰似女性.雙.乳.據稱女子摸過後會生產順利、奶水充足。
神宮下的海邊,有一龜狀石頭,龜背上有一圓形凹處,傳說男子用左手,女子用右手,將神宮特產的一種素燒粘土塊投入小洞的話,就能夢想成真。
倭國上下,對於鵜戶神宮極為信賴,而神宮屬於神道的一部份,又與倭國王室,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此時,鵜戶神宮的神官跨越半個九州,來到天草的新月縣,透著一絲反常的味道。
在兩名神官面前的另一老人,身材瘦小,看著面容愁苦,臉上皺皺巴巴的都是歲月風霜留下的皺紋,看上去像是個乾癟的橘皮。
“蘇我彌鹿,如果不是念著你還有些忠心和價值,當年之事,你也早就身殞,回到天照大神身邊了。”
“如今神宮給你的命令,就是對你的考驗,如果完成這件事,今後,我們會給你自由之身。”
“多謝,謝神官。”
名為蘇我彌鹿的老者,眼神微動了一下,臉上露出難以抑制的一絲激動。
他低下頭,向著兩名神官鞠躬。
“去準備吧,你麾下蘇我族殘餘的五百死士,神宮還會派出三百夜叉鬼助你,好自為之。”
“嗨依!”
蘇我彌鹿再次深深鞠躬,強忍住心情的激動,擦拭了一下眼角,轉身匆匆離去。
這麼多年了,蘇我一族,能否翻身,全靠這次任務。
這是唯一的機會。
也是蘇我族的救命稻草,一定要好好抓住。
看著蘇我彌鹿遠去背影,兩名神官輕聲細語道:“蘇我族可靠嗎?”
“這是他們唯一的機會,應該會好好珍惜吧。”
“如果他們有不臣之心,三百夜叉鬼足以將蘇我氏殘族夷滅,不用擔心。”
“說來,昨晚的新右三郎那邊……”
“沒有回訊,多半是出事了,證明唐人不可小視。”
“好了,我們也準備一下,回報神官,還有筑紫那邊……”
餘音嫋嫋。
一微春風拂過,大石陰影下微微一花。
早已不見了兩名神官。
日影漸移。
新月縣的平靜,突然被隆隆的馬蹄聲給打破。
在田間勞作的農人驚訝的抬頭,一眼看到往日裡在新月縣橫行的大老爺,那位新右三郎帶著一群凶神惡煞的人闖進了村子。
這些人裡,有一些是大家平時眼熟的,是新右三郎手下的武士老爺。
但更多的人,是他們從未見過的,穿著一種精美衣甲的武士。
這些人手執的大刀,寒光閃閃,口裡喝著一種新月縣村民比較陌生的語言。
田間裡,一位年紀在五旬的老人顫巍巍的站出來,拄著拐仗向新右三郎鞠躬道:“武士老爺,不知出了什麼事?”
“原來是田下啊。”
新右三郎用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老農,臉上露出一抹不屑之色:“你是村頭,給你個任務,告訴其他人,現在新月縣,已經屬於大唐的管轄了。
我現在是大唐都督的家臣。”
新右三郎用力拍了拍胸膛,讓自己顯得更加神氣一些。
他是有理由驕傲的。
都是做武士,但是做這破落小村的武士,怎麼也比不上做大唐熊津都督的武士,聽起來威風。
他已經打聽過了。
在大唐都督手下,那個黑齒常之,還有沙吒相如,都是百濟的將軍,現在都投靠了大唐的都督。
而且提起那位蘇都督,這兩人都是一臉佩服。
顯然跟著這位大唐蘇都督才有更光明的未來。
他新右三郎腦子一直很聰明,不然也不會被人稱之為聰明的新右衛門了。
如今既然有這樣的機會,自然要好好的抓住。
沒準將來,自己也能混個大唐將軍噹噹呢。
至於蘇都督是多大的官職,新右三郎也不清楚,但是他心裡估算,應該是很大很大。
百濟王扶餘豐,據黑齒常之說,就是被蘇都督給抓到的,在蘇都督面前,還要跪下說話。
百濟王,和我們倭王,差不多平級吧?
那這麼說來,這蘇都督,豈不比我們倭王還要大得多!
想到這裡,新右三郎真是喜得抓耳撓腮,只求有個機會好好表現一下,讓蘇都督看到自己的忠心。
他是武士,一向是效忠主公的。
對,主公是可以換的,只有忠心永不變。
就在新右三郎與村老田下談話的時候,遠處隆隆的蹄聲更近了。
大片的煙塵揚起,嚇得田間的農夫扛起農具掉頭就跑。
但是兩條腿哪裡跑得過四條腿的戰馬。
沒跑出多久,這些灰頭土臉的農夫又被大唐的鐵騎,如同趕鴨子般趕了回來。
“三郎,新月縣的青壯都在這裡了嗎?有多少人口。”
唐軍戰馬上,一位年輕的隊正以唐音發問。
新右三郎記得這位隊長是唐軍中某個將領的親衛,好像叫趙黑子。
不知為何,他總喜歡把自己的姓氏省掉,直接呼自己為三郎。
愣了一下,新右三郎才理解趙黑子話裡的意思。
忙點頭哈腰道:“小將軍,這個村只是新月縣的一部份,還有兩個村落,這裡大概也就兩三百人。”
田間勞作的青壯兩三百人。
加上村裡的老幼婦孺,也不過千人左右的人口。
可以說是非常弱小的一個自然村。
還比不上大唐的下等村落。
“既然如此,我留五十人給你看管這些青壯,務必讓他們乖乖聽話。
你再派幾個人帶路,申時前,整個新月縣都要在大唐的控制下。”
“嗨依!”
新右三郎忙併起雙足,賣足力氣向馬上的趙黑子,鞠躬到地。
“請交給我吧,保證會辦得漂漂亮亮。”
回答他的,是趙黑子馬尾後揚起的煙塵。
滾滾的煙塵在倭國帶路黨的領路下,向下個村落趕去。
……
唐軍的人數不多,真正參與攻佔倭人村落的人就更少了。
除去那兩三百帶路黨,剩下的只配了一百五十餘名唐兵隨行,算是監軍。
而剩下兩千餘唐軍,並沒有投入到這樣低級別的行動裡。
以蘇大為首的唐軍,沿著地圖上標註的一條線,繞著路向前行進。
安文生看看左右陌生的地貌,向蘇大為有些擔憂道:“這邊的地形多山,頗有些類似百濟。”
“倭國多山。”
蘇大為回憶著前世的記憶,笑道:“據說倭島上的山多金銀,若是盡奪其地,想必此次出征的將士都能收穫頗豐。”
安文生還沒怎麼反應,跟在後面的王孝傑倒是眼前一亮。
他自幼家貧,參軍也是為了混碗飯吃。
做戰勇猛,也是盼著多得賞賜。
近年來,跟著蘇大為倒是立了好些軍功,可惜朝廷的賞賜卻是越來越薄。
田產就不指望了,不過如果能多得金銀,在長安能置處宅子,娶房媳婦,再添幾個美婢下人,那日子倒也極安樂。
想到這裡,王孝傑連腰桿都挺直了些。
眼裡流露出一絲興奮的光芒,和之前的精氣神完全不同。
婁師德在一旁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王孝傑。
他敢斷定。
以王孝傑這個大嘴巴,用不了多久,全軍上下,應該都會知道倭國的山多金銀這個勁爆的訊息。
到那時,此次東征的兩千餘將士,必定會鼓舞起更大的鬥志。
婁師德,倒是不甚貪錢財。
他的家境不錯,又早早考得科舉,得舉薦入官。
他雖是將領,但也有讀書人的理想。
想著有朝一日,入朝為官,能治理一方,教化牧民。
此次跟著蘇大為出征倭島。
說實話,婁師德心裡並不情願。
但礙於之前的情面,還是答應下來。
他其實更希望駐守在百濟,等待朝廷召他們回長安。
在百濟出征也快兩年了,這軍功也攢得夠了。
何況現在徵倭國,並非是朝廷的調令。
而是蘇大為以熊津都督的身份,藉著陛下許以便宜行事的權力,自行決定出擊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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