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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時來天地皆同力

作者:庚新
“聖人云:立德、立功、立言,此為三不朽。”劉仁軌肅然起敬道:“若真能如此,都督的功績,可留名青史。”

“我可不敢和聖人比,不過,倒也想憑手中刀劍,做一番事業來。”

蘇大為迎著海風,平靜但卻堅定的道。

人的想法,是不斷被環境改變的。

開始,他只想活得瀟灑自在。

但權力越來越大,還能安心當一個逍遙世外的散人?

不可能的。

現在的蘇大為,和剛來大唐時的蘇大為,早已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剛被李治命為百濟熊津都督府代都督。

可以說是百濟方面大員,得李治秘旨,許以“便宜”行事。

大丈夫手中有權,豈可不做一番事業?

當年隨蘇定方徵西突厥時,蘇定方給他幾百唐騎,結果蘇大為在極短的時間裡,攻略草原諸部,糾集起一支數萬人的僕從軍。

大破木昆部,甚至重挫了咄運的突厥狼騎。

最後追襲數千裡,終於擒獲西突厥沙缽羅可汗。

西突厥自此滅國。

他蘇大為,本就不是一個安份的人。

到現在,他也認清了自己這一點。

並沒有任何不適,相反,血液裡湧起一股衝動。

“昔日手中數百唐軍,便可縱橫草原,現如今我為代都督,手中掌著一萬餘唐軍,這次可以做大一點。”

此時的蘇大為,在半島之上,無人能制。

時來天地皆同力。

半島,註定是屬於他的舞臺。

海船順風遠去,向著大唐熊津都督府的方向,逐漸變成幾個小白點。

……

辰時正。

天空鉛雲密佈。

開春後,最後的倒春寒,令整個泗沘城,都籠罩在陰冷之中。

嵎夷道行軍副總管劉仁願,手撫著頷下的大鬍子,緊鎖著雙眉,邁著略顯沉重的步伐,巡視著城防。

天氣雖冷,但比之最寒冷的冬季已經好了許多。

比天氣更冷的,或許是人心。

貞觀十九年,太宗徵高句麗,他因為勇猛,被太宗欽點隨軍。

因作戰勇猛,屢立戰功,受到太宗的嘉獎,被破格封為“上柱國”,另封黎陽縣開國公,擢為右武衛鳳鳴府左果毅都尉,押領飛騎於北門長上。

貞觀二十一年,任行軍副總管,隨英國公李勣經略漠北薛延陀,並迎接車鼻可汗,安撫九姓鐵勒,升為郎將。

翌年受命經略遼東,並授右武衛神通府左果毅都尉。

他本以為,那是一個輝煌的起點。

卻不想,那是一個終點。

自太宗駕崩以後,他這位勇將,已經被人逐漸遺忘。

時間太久,久到他自己,都幾乎忘了戰場是什麼樣子。

直到七年後,永徽五年,蘇定方隨程知節徵西突厥,親口點了劉仁願。

令這位老將,血再一次熱起。

那時的他,已經五十餘歲,壯士暮年,鬥志不改。

戰場的敵人,他不怕。

但來自背後的明槍暗箭,卻令人防不勝防。

“人生四十不惑,五十半百,六十知天命,如今我已是知命之年,還有什麼看不開的?”

劉仁願摸著自己濃密鬍鬚,露出一抹苦笑。

陛下他,始終不信自己這個太宗朝的老人啊……

就算是對武后的人,陛下也提甚深。

否則,就以百濟現在的爛攤子,陛下何苦讓蘇大為來承擔,來坐這個位置。

權是放了,但也意味著,要承擔一切後果。

熊津都督府這個位置,不好坐。

“殺殺殺~”

城下突然傳出戰鼓聲,喊殺聲,令劉仁願心頭一跳,急步走到牆邊,將守在哨位的一名年輕兵卒擠在一邊。

“副總管!”

“攻城了嗎?”

“還……還沒有。”

年輕唐兵見守城最高統率,大唐副總管居然與自己說話,一時激動得臉色脹紅,有些手足無措。

劉仁願卻顧不上看他,雙眼直直的盯著城下。

從昨天開始,四周的叛軍便多了起來。

之前泗沘城附近也有些叛軍,但大多是如遊魂一樣,三五遊騎吊著。

這一次,來的是真正的大軍,看著黑鴉鴉的人頭,怕不得有數萬人。

“不自量力。”

一員年輕的將領,身披黑色披風,向這邊大步走來。

此人相貌俊朗,高鼻深目,有著不同於唐人的異族特點。

正是唐軍折衝府都尉,阿史那道真。

“道真,你來了?”

“副總管,我來是請戰的,請許我帶本部八百人,出城衝陣,殺了殺叛軍的銳氣。”

阿史那道真向劉仁願叉手道。

從他仰起的臉龐上,洋溢起強烈的自信。

“別看他們人多,在末將看來,皆是土雞瓦狗,一衝就垮,不殺一殺他們的威風,他們還以為我軍軟弱可欺!”

劉仁願摸著鬍鬚沉聲道:“不急,先看看再說。”

“還看?”

阿史那道真臉上閃過一抹失望:“昨天叛軍來了,副總管說先看看局勢,再看下去,只怕百濟人都要開始攻城了。”

劉仁願圓眼瞪起:“你不是說他們土雞瓦狗,一觸即潰,還有何可擔心的?”

“這……”阿史那道真一時啞然。

劉仁願雙手扶牆,向下俯視道:“區區幾萬叛軍,自然沒什麼戰力,可是扶餘豐號稱復國,難道就想用這幾萬流民來攻下泗沘?”

“副總管,你是說其中有詐?”

“現在還拿不準,所以多看看,以不變應萬變。”

阿史那道真還想爭辯,卻見劉仁願又拿眼瞪過來:“你不會不知道咱們糧草吃緊吧?”

以唐軍的高標準,雖然不至於立刻斷糧。

但減少供給和配額,是必須的。

這種狀態,不打仗還好,若是一但開戰,那就慘了。

用不了幾天,就會擊穿唐軍剩餘不多的糧食儲備。

到那時,不用外面的叛軍攻進來,斷糧的唐軍自己就會失去戰力。

“那我們怎麼辦?”

“等。”

“等?”阿史那道真差點氣破肚皮。

這算是什麼狗屁戰略,自從從軍以來,他還沒打過這麼窩囊的仗。

哪怕是徵草原上的王者西突厥時,阿史那道真也是縱馬任意馳騁,從來沒有慫過。

但是來到這半島百濟,卻要龜縮在區區泗沘城內,這對他來說,簡直難以忍受。

“道真,你要知道,有時候衝動並不能解決問題。”

劉仁願手撫濃須,向阿史那道真說:“我們一定要沉住氣,才能抓住真正的戰機,兵法有云,天時地利人和,我們至少要等到有利的時機才開戰。”

“那叛軍……”

“他們攻不進來,什麼器械也沒有,咱們糧草緊,這些叛軍流民,糧食更緊,我不信在城外遊蕩的他們,能吃飽穿暖。”

“副總管,聽說他們昨天還派使者來送戰書是不是?”

“不過是討價還價罷了,理他們做甚。”

劉仁願伸掌輕輕拍打著城頭的磚石,譏笑道:“扶餘豐也是急瘋了,養不起這些流民,便派他們來此就食。

這數萬叛軍,除了極少是有戰力的精銳,大部份與其說是軍人,不如說是饑民。”

被他一提醒,阿史那道真恍然大悟。

“這麼看,扶餘豐的周留城,只怕也不太平。”

“這是自然,兩軍相爭,比的就是看誰少犯錯。”

劉仁願圓目中神光奕奕道:“現在咱們只要拖,以拖待變,這些饑民和扶餘豐,自然撐不住。”

“扶餘豐那傢伙,在倭國做質子,人倒是學得奸猾。”

阿史那道真頗有些忿忿不平。

這事要從扶餘豐入駐周留城開始。

從冬季一直到開春。

數個月來,周留城的扶餘豐部一直小動作不斷。

持續派出小股部隊,對泗沘城的唐軍做出騷擾。

原本唐軍都已經做了戰略收縮,除了牢牢佔住泗沘城,百濟其餘的城鎮,都暫時放棄了。

但扶餘豐派的人,還是不斷做試探,嘗試進一步壓縮唐軍的空間。

比如今天派一隊人,佔住唐軍一個觀察哨。

明天派兩隊人,抄小路想將唐軍布在城外做犄角的一營兵給截斷。

但是真的惹惱了唐軍,派出大股人馬,扶餘豐的復國軍又逃得比兔子還快。

唯一一次正面大規模試探,出動數千人。

結果被唐軍數百人給擊穿。

唐軍鐵騎一路趕鴨子般,把這夥復國軍攆出百里。

這才消停下來。

本來唐軍以為能好好過個冬天,留點力氣待開春後,擇機與周留城的扶餘豐做過一場。

決定誰才是百濟真正的主人。

沒想到還在倒春寒,扶餘豐又把養不活的饑民全都驅趕來泗沘城了。

這種操作手法,明白的知道是周留城養不起人,轉移一下內部壓力。

不知道的,還以為扶餘豐真要大舉進攻泗沘。

“還是阿彌說得對,先撩者賤!”

阿史那道真悻悻然的罵了一聲。

劉仁願愣了一下:“什麼賤?”

“哦,阿彌曾說過,天竺人最愛搞些小動作,那些人的腦子和咱們長得不一樣。

喜歡沒事找事,不斷在你身邊蹭蹭,等你以為他們來真的,準備動手,他們又會很委屈,說自己只是蹭蹭。

阿彌說,這就叫先撩者賤。”

劉仁願一失神,把自己的鬍鬚揪下幾根。

他痛得咧了咧嘴角:“天竺?等等,朝散大夫我認識,倒沒聽他說起這個,阿彌是如何知道的。”

朝散大夫,就是出使中天竺的王玄策。

“阿彌沒跟你說過?”

阿史那道真詫異的道:“他阿耶蘇三郎,當年被王玄策徵召入使團。

對了,天竺人先撩王玄策的使團,半道伏擊殺了使團的人,王玄策一怒之下向吐蕃借兵,數十日便滅了中天竺。

天竺人也是覺得委屈。

這算不算是先撩者賤?”

“這……大概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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