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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三不朽

作者:庚新
“都督,這裡的存糧足夠兩萬大軍三月之用。”

糧食統計的結果出來,蘇大為有些意外。

“沒有想像中多。”

“不算少了。”

安文生在一旁安慰道:“能這麼順利攻下買召忽,而且獲得這批糧草,沒被高句麗人一把火燒掉,已經是超出預期,可解燃眉之急。”

“你說得對。”

蘇大為點點頭:“城裡已經控制住了,想必水師的船也快到了。”

“已經到了。”

“即刻運糧。”

買召忽即為後世仁川市,依著漢江,直通外海。

仁川港是後世韓國第二大港,第三大城市,與首都漢城極近。

若走海路,只有十八海里。

此時從港口處,停靠著數艘唐軍海船。

其形制高大如樓,皆是半島少見的巨型海船。

趁著夜色和風速,這兩三天下來,沿路居然無人發現。

不過百濟大部份地區被義和降而復叛的地方貴族和城主佔據,建制混亂,令行不一,別說他們沒有去防備海上。

就算有防備,也不知該向何處傳遞訊息。

在買召忽發出訊號後,大船已經放下河道小船沿港進來,逆江而上。

唐軍顧不得休息,一個個賣力的將糧倉裡堆積如山的糧食搬運上船。

這次蘇大為準備妥當,船上已經預留了數百架獨輪小車。

就是當日黑齒常之用的那種。

雖然有準備,但一時也是供不應求。

好在唐軍這邊排程得當,總算沒出亂子,平平安安的將糧庫搬空。

順手又將高句麗人存在買召忽的兵甲箭簇搬光。

當真是一粒糧食都沒留下。

等一切弄完,已經過去了數個時辰,天光大亮。

從高句麗方向,漸漸有煙塵揚起。

唐軍斥候回報,二十里外,出現大量高句麗鐵騎。

蘇大為大笑,長身而起,向黑齒常之和安文生道:“全軍撤出,把買召忽,不,把仁川還給高句麗人。”

“諾。”

等到高句麗人趕到買召忽時,除了一座空蕩蕩的城市,空得可以跑老鼠的糧倉還有軍械庫外,只有數千名被斬斷雙手拇指的高句麗人。

看到這一幕,高句麗援軍的臉色一黑,憤怒的罵道:“唐軍如此歹毒!”

斬去拇指,便無法用弓箭,用兵器,幾乎宣告軍事生涯死亡。

此舉,既沒有多傷人命,又令高句麗減員數千,還替高句麗人背上數千張吃飯的嘴。

看到這種情況,高句麗人不破口大罵才奇怪了。

“將軍,唐人……唐人的大船!”

城頭上,有軍士指向遠方海面。

但見海面波光粼粼,三艘唐軍大船在水面上一字排開。

雪白的風帆被海風吹得鼓脹。

船借風勢,去勢如箭。

想追都追不及了。

高句麗人氣得在城頭跺腳,破口大罵,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唐軍海船遠去。

隱隱還可聽到,從船上發出巨大的轟笑聲。

這譏諷的笑聲,令買召忽城頭上的高句麗援軍,臉色漲紅,氣得幾欲吐血。

援軍大將狠狠一拳砸在拳頭。

因為力道太大,拳端皮肉開裂,鮮血迸出。

“乙支岐何在?”

“將軍,乙支岐他……他死了!”

高句麗將軍聞言身子一震,血紅臉色瞬時轉白。

乙支岐乃高句麗名將乙支文德的後人,其人亦是高句麗有名的勇將。

令他在買召忽城,就是泉蓋蘇文看中其人之勇,準備以他為先鋒攻略百濟,拓展高句麗的戰略縱深。

但現在,乙支岐死了。

死得如此悄無聲息。

卻意味著高句麗還未開始的戰略,胎死腹中。

這批糧材器械,不知耗費了高句麗多少人力物力,如果要重新籌集,怕不得兩三個月。

問題是……

唐軍會給高句麗這個時間嗎?

援軍大將立於城頭,在海風吹拂之下,身形彷彿海草一樣微微搖動,似乎有些站立不穩。

他出神的看著大海,看著唐人的戰船,心情不斷跌落。

就在此刻,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大叫:“火!”

他回頭看去,瞳孔瞬時放大。

不知何時,從買召忽城騰起烈火。

倏忽間衝上半天。

熱浪滾滾。

“唐人,歹毒!”

將領身子一晃,一口熱血從喉頭衝出。

大唐水軍的海船停在海面上,等候從買召忽順江而出的小船靠攏,將船上唐軍留下的探子接上後,這才揚帆遠去。

蘇大為在買召忽不止是擄光了糧草和軍械,還做了兩件事。

一是命斬斷所有高句麗人的拇指。

二是四處灑上火油。

水軍來時,船上已經帶了足夠的鯨油和黑火油。

待到高句麗人援軍進城,悄然放火。

不費唐軍一兵一卒,就令高句麗人遭受巨大損失。

“早就聽蘇定方將軍提起,年輕一輩有個蘇大為,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一個寬厚略帶沙啞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蘇大為回頭,看到此次配合自己行動的水軍大將。

這是一個年約六旬的將軍。

他一身金甲,膚色黝黑,雙掌骨節粗大,鼻樑隆準,雙眼若豹,眼中閃光熠熠。

在頷間,生著如燕人張飛那般戟張的濃黑鬍鬚,顯得極為粗獷有力。

然而此人說話,卻透著溫文爾雅,語音字正腔圓,顯得極為沉穩。

“謝過將軍,將軍不覺得,我砍掉他們的拇指,太過殘忍嗎?”

“我之英雄,彼之仇寇,兩軍交戰,何來殘忍一說。軍中可不流行婦人之仁。”

金甲將哈哈一笑:“我現在是白身,毋用喊我將軍,就叫我的字,正則吧。”

劉仁軌,字正則,出身汴州尉氏人,漢章帝劉炟之後。

在太宗時以直言敢諫聞名,累官至給事中。

李治即位後,任青州刺史。

“禮不可廢,軍中皆為袍澤,這次若非將軍接應及時,計劃不會如此完美。”

“還是阿彌你眼光準,用兵如神,此次高句麗人吃了大虧,而我軍損失微乎其微,當真是後生可畏啊!”

劉仁軌哈哈大笑,他似乎特別愛笑。

蘇大為知道,其實最近幾年,劉仁軌過得並不太好。

唐高宗顯慶四年,劉仁軌因處理“畢正義案”得罪李義府,被貶為青州刺史。

顯慶五年,高宗發兵征討百濟,劉仁軌奉命督海運。

李義府在明知時機不當的情況下,強行督促他出海。

結果,船隊在途中遇風沉沒,死傷嚴重。

朝廷派監察御史袁異式審訊。

結案後,李義府對高宗說:“不斬劉仁軌,無法向百姓謝罪。”

舍人源直心說:“海風暴起,這不是憑藉人力所能預料的。”

高宗於是僅將劉仁軌免職,以白衣的身份隨軍。

所以剛才蘇大為稱劉仁軌為“將軍”,劉仁軌說自己是白身。

白身,就是平民,沒有任何官職。

蘇大為自然不會因此對劉仁軌有任何輕視。

歷史上,蘇定方平定百濟後,劉仁願被任為都護,與新羅王金春秋的少子金仁泰共同鎮守百濟都城泗沘城(後世韓國忠清南道扶餘郡)。

大唐在百濟設立熊津都督府,任命左衛中郎將王文度為熊津都督。

但王文度在渡海時病亡,高宗於是授劉仁軌檢校帶方州刺史,代替王文度統軍。

也就是說,原本在王文度死後,朝廷會任命劉仁軌接手在百濟的爛攤子。

但是因為蘇大為的出現,這一切歷史已經改變了。

而按歷史,大唐與倭國著名的“白江口之戰”,就是劉仁軌指揮。

單一海戰而論,劉仁軌可排進大唐前三。

當然,這一切,因為蘇大為的存在,即將爆發的白江口之戰,也必將發生改變。

“阿彌,莫怪我交淺言深,以你對我的大恩,我必會全力助你,況且你我還有蘇大總管這層關係。”

劉仁軌在蘇大為耳邊以只有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道。

蘇大為向他點點頭。

此前,李義府曾暗示劉仁願秘密除掉劉仁軌,但被蘇大為勸阻。

明面上,蘇大為和劉仁願關係降到冰點。

而背地裡,沒人知道蘇大為與劉仁願真正的關係。

若大唐軍中有黨朋。

那蘇大為、劉仁願、劉仁軌,皆屬於蘇定方這一派系。

永徽五年,劉仁願任蔥山道行軍子總管,隨盧國公程知節出討西突厥沙缽羅可汗阿史那賀魯。

正是這次出征,令劉仁願與蘇定方,建立起特殊的關係。

而蘇大為,為蘇定方指定的兵法傳人,衣缽弟子。

有這層關係在,劉仁願會和蘇大為翻臉?

但現在泗沘城上下,全都以為劉仁願與蘇大為決裂。

這其中,自有玄機。

涉及蘇大為與劉仁願之間的秘密。

而劉仁願與劉仁軌的關係,現在也可以說不錯。

否則歷史上,也就不會有李義府命劉仁願暗殺劉仁軌,結果被劉仁願拒絕的事了。

簡而言之,軍中都是自己人才好辦事。

若是換一個相互掣肘的將領,水師只用晚上一個時辰到達買召忽。

等待蘇大為的,極有可能便是被高句麗源源不斷的援軍纏上,全軍覆沒的結果。

兵者,死生之大事。

不可不察。

“蘇都督,我們現在是回泗沘?”

迎著鹹腥味的海風,劉仁軌扭頭看向蘇大為。

只見海面巨浪激起雪白的泡沫,激濺而起。

海風吹動蘇大為烏黑的髮髻。

這位大唐年輕的將星,手扶船舷,神情堅毅,雙眼明亮的看向半島陸地。

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延綿起伏的黑色岸基。

劉仁軌不由有些奇怪:“蘇都督在看什麼?”

“將軍,你看,那裡,從買召忽再前行數十里,隔著漢江,便是高句麗三京之一的漢城。”

蘇大為指著那個方向道:“終有一天,我要將大唐的旗幟插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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