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元謀被安文生制住,喉頭被鎖,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他近乎絕望的看向自己苦心打造的城主禁軍。
老天證明,他雖然貪,但對手下這支軍隊,可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不但酒肉管夠,所有的一切具裝、兵器,都給的是最好的。
就指望這些人替他賣命,怎能不用心籠絡。
城衛禁軍乃是孫元謀嫡系中的嫡系,一共有兩千人。
人數雖少,但佔著寂北城的地利守城。
再加上城中還兩三千城衛兵,緊急情況下還可以發動城中青壯,極端情況下,還能發動老幼婦孺。
無論任何一方想要吞併寂北城,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道琛想要北上,又或者高句麗人要南下,都需要籠絡好孫元謀。
令他左右逢源。
他從來沒想過,扶餘豐居然會如此大膽,會不惜風險,發動這樣一場決然的“斬首”行動。
正因為沒料到,孫元謀並沒有防備。
這次趕過來,以為處理的是一場治安事件。
身邊就帶了六百城主府禁軍。
就算只有六百人,人數也遠超過黑齒常之帶來的人。
孫元謀的心裡,還藏有一絲希望。
城主府禁衛,也沒有辜負他平日的籠絡。
一聲怒吼,這些禁軍向著安文生衝上來,想要搶回孫元謀。
騎馬在後方的蘇大為指了指這夥禁衛。
黑齒常之微微點頭,手中提起鐵槍,厲喝聲中,策馬向前,一馬當先,將衝在最前的城主府禁軍將領刺於馬下。
緊隨在黑齒常之身後的,是以五人為一組的唐軍鬆散陣型。
五人一組,五十人為一個小陣型。
三個小陣,以品字型迎上城主府的人。
戰馬奔騰,只是一輪沖刷,城主府的禁衛便墜落了三分之一的人。
就像是被梳子梳過一遍。
看到這一幕,孫元謀怒目圓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蘇大為輕輕騎馬,走到安文生身邊。
“大局定了。”
安文生看看那些城主府的禁衛,雖然人數眾多,但在狹窄的長街地形上,在唐軍分進合擊的靈活配合上,這些人,簡直就是一群呆蠢的笨鵝。
“沒見過血的少爺兵。”
這便是安文生的評價。
兩番廝殺,對見慣了血戰的唐軍來說,不過是經歷一兩場熱身,還根本沒盡全力。
城主府的六百人,及之前沙吒相如的一百多人的使團,全數被斬殺。
而唐軍這一百五十人付出的代價,不過是區區十一人受傷,無一人陣亡。
唐軍之強,與這百濟寂北城,完全不在一個級數。
開始蘇大為與黑齒常之做過好些個預案,沒想到事到臨頭,統統都沒用上。
一戰,擒住了寂北城的城主。
剩下的事便好辦了。
安文生帶著五十人,押著孫元謀去了北城,以孫元謀的小命為威脅,令城兵開門。
原本的城兵被孫元謀剛才立威,自己殺了大半。
剩下的城兵根本沒有為孫元謀死節的意志,見孫元謀被抓了,頓時一轟而散。
安文生不費吹灰之力,便開啟城門,放婁師德等守在城外的兩千餘唐軍進城。
這個時候,蘇大為已經跟著黑齒常之率一百人衝進了城主府。
控制住了城主府的府庫和印信,立刻以刀強令府中文書出具安民告示,蓋上印信。
替這次唐軍的行動,打上“正義”的認證。
當然,此時仍不說自己唐軍的身份,繼續詐稱是扶餘豐的人。
理由就是孫元謀私下勾結外敵,要押回周留城受審。
空出的城主位置,將提拔城中大族,有德之人來擔任。
此外,進城的唐軍迅速控制了城中的府庫,軍械還有糧倉。
再以人冒充城主府禁衛,出城前往寂北城在東面的一處軍營,詐開營門,故計再施,將這支一千五百人的城兵首領斬殺,控制住了軍隊。
將這些軍人的武器收繳之後,局勢才算徹底控明朗。
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天。
黑齒常之抹了把頭上的汗水,匆匆走入城主府,向站在壁畫前欣賞著畫作的蘇大為拱手道:“都督,屬下幸不辱命,寂北城已在我軍掌握。”
“嗯,這次做得不錯。”
蘇大為向他勉勵道:“常之不愧有大將之才。”
“慚愧,此次不過是學的班超故計罷了。”
東漢時期班超投筆從戎,欲效仿西漢張騫鑿空西域的壯舉。
在鄯善國時,漢使先是受到國王的熱情接待,但是後來卻突然冷落。
班超打探過後,知道有北匈奴的使者剛好也出使到鄯善,國主對親近大漢,還是北匈奴舉棋不定。
為了絕國主之念,班超鼓動使團,趁夜摸到北匈奴的使館,將匈奴使者盡數斬殺。
鄯善國王見事已至此,北匈奴人一定不會放過鄯善,只能與大漢交好。
黑齒常之此次的應對,正是借鑑班超之事。
在寂北城城衛難以分辨雙方使者真假時,先一步將沙吒相如的使者殺光。
這樣一來,寂北城孫元謀,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從開始斬殺沙吒相如使者時,黑齒常之已經料到了這個結果。
一切,都在他的計算中。
雖然,有點對不起老夥計沙吒相如。
但現在各為其主,只能在心裡說聲抱歉了。
從投名狀的角度,蘇大為極為滿意黑齒常之這次的表現。
不過唐軍還有任務在身,不能在寂北城多留。
在休整了半日後,除了拿了不少城中世家地主們悄悄送上的好處,更是假模假樣,任命一位本地世家推出的人選為新城主。
並且將整個寂北城上下官員用暗中行賄的地主們換過一遍。
等結果公佈時,得償所願的人喜得手舞足蹈,失落的人則捶胸頓足,暗恨自己膽子太小,給得太小,以至失之交臂。
弄了這麼一出類似後世拍賣的競拍活動後,唐軍在第二天黎明,全部撤出寂北城,只留下滿城大小新晉官員,一個個大眼瞪小眼,除了喊兩聲扶餘豐王子高風亮節,一時還真不知道說什麼好。
這麼重要的一個城,扶餘豐王子的人只是任命本地官員,居然沒派兵監管,這除了做好事不留名,沒有任何別的解釋。
直到日後,唐軍派人接管寂北城時,城裡的大小官員,還堅稱自己是扶餘豐任命的。
要為扶餘豐死節的人不在少數。
直到始作俑者黑齒常之親自出面,事情才算畫上句號。
不過寂北城此後多出許多精神不太正常的老頭,見人就說自己是城中大官,自己花了很多錢買到的官位。
算是蘇大為鎮撫百濟後留下的若干大坑之一。
傍晚的時候,遠遠看到一條大河蜿蜒而過。
黑齒常之以馬鞭指著河水道:“這條,便是漢江。”
仁川,位於漢江下游,距離後世韓國首都漢城,不過二十八公里。
這裡已經是高句麗地界。
漢城是高句麗別都,號稱三京之一。
三京分別是平壤(長安城)、國內城、漢城。
皆在半島漢江流域。
沿著漢江往上游走,四百餘里外,是高句麗王都平壤。
平壤附近又有大同江。
日後新羅強行驅逐大唐,霸佔百濟與高句麗部份土地。
大唐因受牽制於西北崛起的吐蕃,不得不與高句麗議和,以大同江為界,劃地治之。
蘇大為眯起眼睛,感受著撲面而來,帶著江水溼氣的風,深深吸了口氣。
一種江水特有的,富含生靈之氣,與泥土腥氣的味道,撲入鼻中。
“到了這裡,買召忽已經在望了,我們必須做最後一次休整。”
蘇大為點點頭:“讓眾將士就地休息,半個時辰後,我們繼續趕路。”
“這會是一場惡仗的。”
黑齒常之看著遠處的江水,喃喃自語:“高句麗人可不好對付。”
蘇大為翻身從龍子背上下來,從隨軍馱馬處取來上好豆料,拌著熟雞蛋,餵給龍子吃。
其餘唐軍,從都尉到夥長、隊正,到小兵,皆是如此。
軍人愛馬。
馬是騎兵的第二生命。
接下來,大家能不能殺開一條血路,除了自己的作戰意志,馬力,也至關重要。
餵飽愛馬,熟悉馬性的騎兵們,又紛紛替愛馬梳理鬃毛,培養感情,再取來水囊,給馬飲飽水。
做完這些,才輪到士兵自己進食。
幸虧之前在寂北城有了充足的繳獲。
不但得到糧草馬料補給,城主府的精良兵器,衣甲,還有馱馬,都得到極大的補充。
唯一的問題就是這幾天高強度的趕路,眾人都是疲憊不堪。
蘇大為隨手抓起路邊的殘雪,往臉上抹了抹。
冰涼刺骨的感覺,令他精神一振。
夜色漸晚,夜風嗚咽著吹起。
又是一個夜晚。
寒意降臨。
黑夜,行軍的人避之不及。
而這樣的夜,卻是蘇大為選定的最佳時間。
戰場是敵人的主場。
那麼至少,出擊的時間,要掌握在自己的手裡。
這一仗,若是成功,熊津都督府的唐軍,在幾個月內,都不用擔心缺糧問題。
如果失敗,除了面臨大唐皇帝李治的震怒。
蘇大為只怕無法再坐穩代都督的職務。
他後續的計劃,都將胎死腹中。
“行不行,就看今晚了。”
蘇大為在心裡,暗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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