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尚書的話,哀家沒聽錯吧?你的意思是,從蜀中徵召府兵,再大量召入吐谷渾和吐藩人為我軍僕從?”
武媚娘鳳眸中光芒微閃,像極了昆明池中的波瀾。
“未知蘇尚書意從蜀中徵召多少府兵?”
她的話雖沒說完,但是熟知蜀中形勢的閻立本、狄仁傑等人,已經不約而同,皺起了眉頭。
閻立本做為大唐左相,自然知道,整個蜀中不過數萬府兵。
而且最多的兵員都在防備吐谷渾的戰線。
遠離關中。
這個時候抽調這些人,少了則不夠。
多了,只怕全線動搖。
李治到死之前,還在下令增強蜀中防線,在積石峽附近多設石堡。
而狄仁傑,則因在劍南道任過職,曾為劍南都督手下官吏,清楚蜀中情況。
整個蜀中有府兵四萬五千餘人。
看起來不少,但是分佈在各方。
有的鎮守蜀中那些未開化的土民。
有的防備著吐谷渾。
有的守著戰略節點、交通要道。
這裡哪一個地方,都不能輕動。
一動,便是牽連整個蜀中的防禦作戰體系。
萬一出了差池,誰都擔待不起。
狄仁傑暗自皺眉,正在替蘇大為擔心時,只聽蘇大為道:“臣以為,召一萬人足矣。”
“嗯?”
這一下,武媚娘大出意外。
鳳眸一時圓睜。
就連一旁的李弘,還有左相閻立本等人,也瞠目結舌。
殿上群臣更是一片譁然。
左武衛大將軍程處嗣,邢國公蘇慶節,還有明武將軍程務挺等人一時大感焦急。
還沒開口,就聽十二衛大將軍中,一員一身玄甲,雙肩狻猊吞口,頭戴獅口金盔的大將抱拳道:“陛下、天后,臣以為僅憑一萬府兵,絕對無法對付西域叛亂,大食人的攻勢,還有彈壓吐藩人。
臣以為,蘇郡公此言十分不妥。”
蘇大為和眾人的目光向那位軍將看去。
但見此人身長八尺,膀大腰圓。
面白無鬚。
鼻樑高隆。
兩眼暗蘊神光。
猶如凜凜寒潭。
乃是李唐宗室,南梁王右武衛大將軍,李玄信。
李玄信年方三十,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
是李治朝末期頗受重用的宗室。
向來戎守帝都,拱衛皇城。
此時聽得蘇大為誇口說一萬人足以平西域。
李玄信忍不住站出來。
他的聲音有一種冰冷之感,猶如薄薄的刀鋒。
此時雙眼投在蘇大為身上:“蘇郡公對遼東之策,對關中缺糧之計,本將佩服,但是對西域,未免太過兒戲。”
武媚娘沒馬上開口,而是轉向李弘:“陛下以為如何?”
李弘只覺所有人的目光都壓在自己身上,肩頭一時沉甸甸的。
他有些為難。
從感情上,願意相信蘇大為說的。
但是站在一個帝王的理性上,他又無法相信。
前次李敬玄十萬大軍,一朝喪盡。
薛禮,百戰名將,率五萬軍,還徵召不少胡人僕從。
照樣慘敗。
蘇大為就算是大唐名將,但是無論如何,僅憑著一萬人,怎麼對付大食人的大軍?
光是薛禮那次,大食至少就是四萬人吧?
還有突厥的叛軍,胡人各處的叛亂。
僅靠一萬人,如何能撲滅這些大火?
“這……”
李弘猶豫著道:“蘇郡公,一萬人如何守住西域?朕想聽聽你的意見。”
“原因有三。”
蘇大為不慌不忙,似乎早就想好了一切:“第一點,大唐雖然敗了兩次,但在西域數十年經營,積威猶在。
而且昔年臣曾多次在西域用兵,對各胡族知之甚祥,只要分化拉攏,就能拉起一支對大唐足夠忠心的僕從軍。
第二點則是大食人對西域的威脅,並沒有想像的那麼強。”
“嗯?何出此言?”
李弘奇道:“朕聽聞波斯國的強盛,不弱於大唐,但波斯已被大食吞併,那大食之強,猶在波斯之上。
這樣的大國侵入西域,猶如泰山傾覆。
僅憑一萬府兵,加一些藩屬僕從,朕實不知如何抵擋。”
李弘這番話,說出許多人的心聲。
包括武媚娘,也微微頷首。
“陛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蘇大為平靜道:“凡國家用兵,總有其力量投送極限,距離本土越遠,所能投放的力量就越少。
哪怕強如大唐,兵勢到了西域,也如強弩之末。
虧得這些年經營,在碎葉水旁設下安西四鎮,還有西域都護府,一直保持著對各族的威壓,才能驅策他們。
驅使胡人為我所用。
若純用我大唐府兵,勞師遠征,就算以大唐富饒,也無法持久。”
這番話,引得眾人默默點頭。
都是朝廷大臣,有著豐富的理政經驗,知道蘇大為所言非虛。
一是路途遙遠,行政命令傳達不及。
光是路上就要一年半載。
許多事瞬息萬變,待朝廷命令傳到,情況和環境早就變了。
二是你拿關中的兵去填西域的窟窿。
可關中兵也不能一輩子待在西域。
他們也有家人老幼。
也想著回家。
時間一長,自然就無戰心戰意。
所以朝廷才定下輪守之策。
每隔數年,派府兵過去輪換。
真正能讓大唐勢力在當地留下來的,只有移民。
將唐人一代一代向西域移民。
待到當地唐人數量超過西域諸胡。
則自然將西域內化為大唐內藩。
可問題是,這種事也不是短時間內可以完成的。
而且大唐人去西域,就得按著胡人的方式生活,放牧。
久而久之,生活習慣完全胡化。
那究竟是唐人還是胡人?
以古代的環境,想要同化實在太難。
後世雄雞版圖,全和生產力相關。
只有漢人的田能種到的地方,才能納入版圖。
凡是生產力不足,還得按著當地風俗習慣生活的地方。
就算一時納入。
待中原一亂,便又分離出去。
右武衛大將軍李玄信雙眸光芒一閃:“蘇郡公此言何意?”
“我的意思是,西域也不是大食人的地盤,他們也是客軍。既是客軍,就沒有地利,想要措集糧草沒那麼容易。
我們大唐,可以以一名臣子,持天子手書,赦令西域諸胡聽令,自帶糧草兵器,為我大唐僕從。
他們大食人遠道而來,能和我們大唐一樣嗎?”
嗯?
蘇大為的話,引起眾人深思。
好像,有點意思。
“大唐在西域餘威猶在,聽大唐話的藩屬仍是大多數,以眾擊寡,何患之有?相較大食,他們是客軍,我們才是主場。”
蘇大為繼續道:“既是遠道而來,大食人的消耗更大,兵員更不容易得到補充,死一個,便少一個。而且既然是遠征,他們的人也不可能太多。
或許也就那幾萬人,至多不過十萬上下。
再多了,恐怕大食國也拚不起消耗。”
蘇大為的話,立刻引得殿中各軍將的贊同。
一員將領道:“昔年蘇定方大總管,徵突厥,每戰都是十萬上下,少的時候只率五萬人,這些都是太宗時的定製。”
“對對對,滅百濟,攻高句麗時,我們也是十萬上下兵力。”
李玄信沉思片刻:“也就是說,蘇尚書有信心可以將大食人擊潰?”
“不是擊潰,是將他們全部留下。”
蘇大為一聲輕蔑冷笑。
他手裡滅國無數。
戰場上被他指揮殲滅的敵人,何止數十萬人。
區區數萬大食人又如何?
大唐,可不是希臘城邦。
李玄信再問:“就憑一萬人?”
“不是一萬人,而是以大唐一萬府兵為中樞牙將,統馭諸胡,以諸胡僕從為我大唐爪牙,驅使他們為我大唐征戰。”
蘇大為用一種冰冷到近乎無情的聲音:“我要用這些胡人的血,去耗光最後一滴大食人的血。”
聽起來十分殘酷。
但殿上眾將軍卻是精神大振。
“蘇郡公說得好!”
“這才是我大唐之武德!”
“大唐聖人是天可汗,普天之下,諸胡皆為我大唐鷹犬,讓他們征戰,是給他們為大唐盡忠的機會!”
“為大唐流光血液,是胡人的光榮!”
“此戰之後,自然會有許多出色胡人將領,可以吸納入我軍,做為大唐的將軍。”
眾大將軍相視而笑,得意與自信之情,溢於言表。
這是大唐的威風。
與後世相比,這時代人才是鷹派。
一個個恨不得整天上戰場,開疆拓土,覓個封侯拜相。
李玄信盯著蘇大為,眼中光芒閃動,用一種遲疑和斟酌的聲音道:“蘇郡公方才說有三點,現在說了兩點,不知第三點成算是什麼?”
“第三點,是吐谷渾和吐蕃人,並沒有如各位想的那樣桀驁不馴,為大唐作戰,做我大唐僕從,對他們而言,都是晉身的機會。”
李玄信一呆。
蘇大為說的,已經超過了他的認知。
他想要反駁,但一時不知從何去質疑。
武媚娘還沒開口,一旁的李弘已經忍不住道:“蘇郡公,此言何意?吐蕃和吐谷渾,都是被我唐軍滅國,吐谷渾暫不說,吐蕃可是在蘇郡公你手上……”
“陛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蘇大為微微一笑,絲毫不在意身邊眾臣在拿眼瞪他。
哪有這般和皇帝說話的。
絲毫不給陛下留面子。
蘇大為在沙盤前緩緩踱步。
拾起竹枝,在吐谷渾處點了點:“吐谷渾曾被太宗率軍大破之,之後我大唐扶立新的吐谷渾王,還將大唐公主下嫁。
這之後,吐谷渾便對我大唐稱臣納貢,雖然中間有些小問題,但大體都是忠於我大唐的。
後來吐谷渾被吐蕃滲透,末代吐谷渾王與大唐公主請求內附。
結果未及逃脫,便被吐蕃人殺之。
所以對吐谷渾人來說,對我大唐,並沒有那麼大的仇恨。
相反,當年我徵吐谷渾人做僕從,他們不少部族,都在那一仗中撈了不少好處。
我意就從這些部族中徵召人手。
同時如果有其餘部族願意做大唐僕從,一致接納。”
說完,蘇大為抬頭向聽得目瞪口呆的一眾將軍和武媚娘、李弘微微一笑:“當然,所有糧草戰馬、兵器,都得他們自備。”
什麼叫自帶乾糧。
在唐朝,這些爭做大唐鷹犬爪牙的異族人,便是自帶乾糧。
李弘細品蘇大為所說,越聽越覺興奮。
情不自禁道:“這些吐谷渾人曾被蘇郡公徵召過,而且得到過莫大好處,此次蘇郡公再徵召他們,一定不會推辭。”
那當然是不會推辭,誰特麼會和發財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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