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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五大三粗,心裡頭和明鏡一樣。
武媚娘正在氣頭上,正要點頭應允:“既然眾將軍有此心,哀家甚是安慰,就命……”
話才要出口,她的眉頭忽然一挑,改口道:“諸將軍請起,先聽程務挺說完遼東局勢。”
“喏!”
幾位跪地請戰的將軍,一個個悻悻然的起身。
心中暗道失去一個刷軍功的好機會。
武媚娘雖怒,但畢竟是成熟的政治家。
心中自有城府。
她以目視程務挺,喝道:“說下去。”
“喏!”
程務挺暗自擦汗,繼續指著倭島道:“倭王奪權成功後,又設計害死劉仁軌,以致唐軍在百濟、新羅和倭島幾無控制能力。
此後數年,倭人與新羅人一直暗通款曲。
就在我軍與吐蕃決戰後一年,由新羅人支援百濟復國,百濟叛軍殺奔高句麗,又掀起高句麗的反叛。
此後戰後一直向西推進,昔年我們佔據的高句麗土地,被新羅與百濟奪去大半。
我軍一直退到鴨綠水,方才依託山形,站穩腳步。
此後雙方一直在反覆拉鋸。
我軍強勢,打過鴨綠水,百濟和高句麗、新羅三國,便上表稱臣乞降。
而我軍軍力有限,也沒有力氣繼續深入。
一但他們緩過來,便會復叛,再次蠶食土地。”
程務挺擦了擦額上汗水:“安東都護府為了穩住戰線,一直憚精竭慮,用盡各種方法,才勉強守住。”
安東都護程名振既是大唐名將,又是他親爹。
做兒子的一定得替自己爹辯護幾句。
不是咱們不努力,而是那些叛軍跟牛皮糖一樣,時降時叛,反覆無常。
武媚娘聲音冰冷:“如此反覆無常,為何不早報朝廷,早發大軍,將這些亂臣賊子,一舉蕩平?斬草不除根,後患無窮。”
程務挺當場就傻眼了。
這話,也就是武后敢說。
將一個國家的叛軍全數除根?
這本質上是在說,為什麼不把高句麗人、百濟人和新羅人從地圖上完全抹去。
根本做不到好麼,親。
強大如秦,統一東方六國,花了多少時間?
幾十年就把自己玩崩了。
後來到了大漢朝,又花了多少時間,才真正將六國勢力完全消化。
融合同化這種事,不用幾代人的時間精力,根本辦不到。
非得第一代人死光,第二代,第三代,一代代教育、文化入侵,移風易俗,改變族群觀念,增強共同的認同感,一直到認為自己是大唐人才有可能實現。
至於說殺人……
殺人是簡單。
但卻又是最不可能實現的。
後世毛熊、鷹醬在中東那塊地方,為什麼前仆後繼,最後都飲恨收場,稱之為帝國墳場?
根本就做不到將人全部抹殺好麼。
只有環境同化人。
而人,只有依託環境,去改造自己的生存態勢。
“太后,臣有本奏。”
蘇大為在一旁叉手行禮道。
算是替程務挺解圍。
“講。”
武媚娘冷冷吐出一個字。
目光向蘇大為看過來。
“太后,遼東對大唐雖小,但也有數百萬民,何況道路四通八達,崇山峻嶺,又兼有大海之利。
我大唐將士再善戰,也無法將那麼廣袤的土地逐寸清理。
所以想將這三國的人,完全抹殺,不可行。”
這話,也就蘇大為敢說。
等於是當著三省六部官員,對武后啪啪打臉。
閻立本嘴角微微抽動一下,心中暗想:您這真敢說,不怕武后動怒啊。
狄仁傑眼中透出無奈。
阿彌真是……
不過,說的也在道理上。
只是太不給武后留面子了。
殿上各大將軍,各軍將,暗自交換著眼色。
三省六部官員,一顆心提到嗓子眼裡。
殿上掌燈的、報時的,侍奉的,伴駕的宮人和內侍,一個個變了臉色。
偷偷看向武后。
這十幾年下來,武后強勢的形像,已經深入人心。
除了昔年天皇李治,無人敢去觸她的黴頭。
就連當今新帝李弘,在武后面前,也矮了半截。
沉默了片刻。
武媚娘鳳眸微眯:“既然無法抹除,然遼東時降時叛,聽聞如今攻勢甚急,程名振已然抵擋不住,數次向朝中告急,如今,計將安出?”
呃?
武后居然沒生氣?
左相閻立本詫異的看過去。
從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武媚孃的側臉。
金色的鳳冠張翅欲飛。
武后的側臉線條流暢,鼻樑高挺,下巴微揚。
透著一種驕傲自矜之色。
看來,蘇大為的話,並沒有引起她的惱怒,也沒有動搖她的信心。
所有人暗暗思忖著。
畢竟,蘇大為算是天后一手提拔起來的。
雖然如今與陛下更親近。
但與武后,也不算交惡。
至少沒有撕破臉的傳聞。
武后應當還是倚重他吧?
目前唐軍中,除了裴行儉,也確實沒有比蘇大為更懂用兵之人了。
“回太后。”
蘇大為被武媚娘發問,不卑不亢道:“以臣之見,遼東之事,不難。”
哦?
武媚娘微有訝異:“怎麼個不難法?”
“太后、陛下,昔年我軍攻略遼東,蘇大總管先平百濟,英國公李勣再下高句麗,而微臣,也平了倭島。”
蘇大為鎮定自若,侃侃而談:“如今,雖然時有叛亂,但當時這幾國的百戰精銳,能戰之兵,都被我唐軍殲滅。”
這番話,蘇大為說得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話語裡,自有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
武媚娘先是訝然,接著鳳眸一亮:“說下去。”
“人可以再生,但百戰精兵,絕無可能一日間重新生出來。”
蘇大為走到沙盤邊,從程務挺手中拿過竹枝,指著沙盤道:“雖然如今賊勢甚大,但這些人,相較於過去的高句麗,只算烏合之眾罷了。
昔年大唐初創,河北劉黑闥起事,數破唐軍,兵勢大盛。
一時朝廷震動。
甚至動了遷都之念。
直到太宗平叛,於洺水挖開堤壩,衝潰劉黑闥軍。
此一役後,劉黑闥精銳盡喪。
後來再起事,手下兵雖多,但卻一敗再敗,直至消亡。
人多,絕不意味著戰力多,只意味著消耗更大,需要的糧草更多。
有時候反而是一種拖累。”
這般一說,彷彿撥雲見霧一般,令所有人心頭一亮。
對啊,百戰精銳死光了,可不是馬上能再有。
光是憑一些烏合之眾,就算再多,又怎麼會是唐軍對手。
何況人多,意味著消耗更大。
隱約間,眾人透過蘇大為三言兩語,似乎看到了一絲破局的曙光。
蘇大為竹枝指著安東都護府道:“安東都護府管理遼東、渤海國,控扼渤海、契丹、庫莫奚、靺鞨、室韋,如此廣袤的土地,但精銳府兵只有三萬人。
僅憑此三萬人,就算是鐵軍,也難掌控全部土地。
叛軍如水,四處流動,以安東都護府的力量,可以將其打敗,但很難消滅。
再加上這幾年,朝廷重心投往西面,對東面有所忽略。
據我所知,許多兵員折損得不到補充,有些府兵已經超期服役,但朝廷卻沒有及時派兵前往輪換。
我們的兵,越打越少,越打越疲憊。
我們是在域外作戰。
而敵人,是當地土著,野風吹不盡,春風吹又生,這樣的仗,怎麼可能打贏?”
武媚娘開始還聽著連連點頭。
聽到後面,感覺不對了。
一張臉也沉下來:“你這是在指責朝廷?是說哀家策略不明嗎?”
“不敢。”
蘇大為叉手道:“遼東之患,乃癬疾之患,雖有些麻煩,但是不難平定,目前至少不會出大亂子,若依微臣之計,足可穩固遼東,同時擊退大食人,平定叛亂胡人。”
武媚娘眸光微閃。
李弘忍不住從龍椅上站起身。
狄仁傑、閻立本,各部主官。
左武衛大將軍程處嗣,邢國公蘇慶節,大將軍程務挺,眾大將,一齊向蘇大為看過來。
就聽殿上皇帝李弘大聲道:“蘇郡公乃我大唐不世出的名將,定然有破敵之策,願聞其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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