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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紹完地圖地名。
蘇慶節的臉色變得嚴肅了許多:“臣現在,想說一下我軍在西域兩次大敗的情況,然後請太后、陛下,還有各位大臣、將軍們定奪,對西域用兵之策。”
“準。”
蘇慶節此次目光投在沙盤上,繞著沙盤走了半圈,似在回憶著什麼。
這個攤開的沙盤,足有三丈寬,四丈長。
如此巨大,就算在兵部所制的沙盤裡也極為罕見。
殿上朝臣,隱隱有些猜測。
估摸著這大概是兵部與工部聯合制的大唐萬里疆域的部份。
光是隴右到西域部分已經如此巨大。
若是大唐萬里疆界,只怕能鋪滿兵部的議事廳吧?
想想真讓人心潮澎湃。
也只有親眼看到如此立體的圖樣,才知道,大唐是如何的恢宏偉大。
“陛下、太后,請看這裡。”
蘇慶節白皙的面上,兩眼凜然有光。
頭盔無法將全部長髮遮掩,有幾縷略帶蜷曲的鬢髮從縫隙伸出,透著幾分野性。
他的竹鞭指向隴右。
“李敬玄當日從隴右進兵,直至瓜洲休整,此時聽聞斥候回報,發現突厥人的蹤影,於是派了先鋒出擊。
結果一次斬了三百餘首級回來,並且抓回幾個活口。
事後經軍中斥候審訊,確認叛軍正在四處放牧和劫掠,收集糧草。軍中各參謀議事,認為可趁此機會,設下誘餌,引突厥人主力前來,再將其圍殲。”
停了一停,蘇慶節等眾人消化片刻,竹鞭繼續指著下一個地點:“李敬玄認為不需那麼麻煩,敵分我專,只要將集中兵力,沿著水源掃蕩一圈,便可將叛軍殲滅,若不成,也可以擄獲突厥人的牛馬羊群,以充我軍之資。
在這一點上,將軍蕭嗣業與之持相反意見,兩人相持不下,最後決定由蕭嗣業領二萬騎設伏,誘突厥人入包圍。
而李敬業則親率大軍,沿河追尋突厥人主力。”
說到這裡,眾人都聽得入神。
並沒有任何人出聲發問。
在場的大多是知兵之人。
就算如閻立本和李弘、武媚娘、狄仁傑等,就算沒領過兵,也是聰明過人之輩。
一聽之下,沒聽出這兩個戰術有什麼問題。
無論是設伏,又或者是以水源尋找敵人主力,都是可行的策略。
至於李敬玄堅持沿河流進兵,這也是行軍必然的選擇。
一是大軍人吃馬嚼,需要水源。
同樣那些突厥人也不可能離水源太遠。
少數零散的人還可以憑隨身水囊支撐。
若是突厥人的主力,一定也離河不遠。
而且胡人習性,走到哪,便放牧到哪。
人、馬、牛羊,哪樣不需要水?
武媚娘揚聲:“說下去。”
“李敬玄這一路進兵比較順利,才出擊三十餘里,就遇到小股突厥人的探子,將其擒殺之後,問出突厥人左路軍就在河谷附近。
於是催動騎兵出擊。
因為分了兩萬騎給蕭嗣業,李敬玄手裡還有八萬軍,共計步卒二萬五千,騎兵一萬五千,後勤輜重四萬。
騎兵當先,一路沿河追擊,連續擊潰兩股突厥叛軍,敵軍人數在八千上下。
被騎兵擊殺千餘人,餘者潰逃。
李敬玄得到訊息後,急令步卒追趕,又遇突厥人率主力,共計兩萬騎前來溯戰。
步卒結陣擊退。”
聽到這一步,仍沒什麼大問題。
殿上無人出聲。
但蘇大為的眉頭卻皺了起來。
“到了傍晚時分,天色昏暗,突厥人數度強攻,未能奏效。李敬玄令輜重和步卒就地紮營,並令斥候聯絡追擊的騎兵,詢問戰果,約定兩軍配合方略。
直到入夜後,斥候一直不歸。
李敬玄始覺不對,接連派出斥候,都無音訊。
夜後,突厥人又接連發動數次夜襲,但都被我軍營壘和車弩射退。
直到黎明時分,突聞巨響,上游被突厥人攔水築壩,趁著天色未明,唐軍士卒疲憊,放水衝向大營。”
蘇慶節的聲音變得無比沉重。
他的竹鞭在河流轉彎處點了點。
“經洪水衝擊後,我軍營壘被毀,大部士卒被水沖走,李敬玄身邊只聚攏了千餘人,只得狼狽逃躥。
結果遭到突厥叛軍集合數部胡酋圍殺,步卒奮力拚殺,死傷殆盡。
幸得蕭嗣業那一路,察覺不對,及時回援,這才救下李敬玄。
但唐軍大敗,蕭嗣業手下騎兵也失了膽氣,被數倍突厥人圍獵,死傷過半,且戰且退,一直退回武威,得鎮軍接應,才算緩過神氣。”
整個大殿上,氣氛無絲沉凝。
方才的沉默,是眾人凝神細聽。
現在的沉默,則是震怒、沉重、忿恨。
“李敬玄先前的那支追擊騎兵,也遭到突厥人的伏擊,只有數十騎逃回。事後清點,此戰之後,十萬大軍,只有不到萬人逃回,乃我軍前所未有之大恥。”
說完,蘇慶節忿忿難平,將竹鞭投於地上。
這戰報,兵部早就有了。
朝堂上諸位大臣,包括武媚娘和李弘也早就看過。
但那只是簡單的文字,只記著李敬玄大敗,唐軍覆沒。
遠沒有此刻蘇慶節結合各種戰報,在沙盤地形上,將整個戰局來一場覆盤,來得清晰。
蘇慶節叉手道:“李敬玄這一路的大敗,臣已說明。至於薛仁貴的情況,請恕臣不明詳情,恐怕要請都察寺卿來解說。”
沉重得彷彿滴出水來的大殿上,傳出武媚娘低沉沙啞的聲音:“嚴守鏡。”
“臣在。”
都察寺卿嚴守鏡上前,先向李弘和武媚娘行禮,方道:“臣得到的情報,還不算太詳盡,只能大致推測。”
“說說看。”
嚴守鏡走到沙盤旁,俯身拾起蘇慶節扔下的竹枝,在碎葉水處一指。
“去年底,薛禮率五萬大軍,抵達碎葉水,依之前與安西大都護裴行儉的商議,準備以碎葉水為屏障,抵禦大食的兵鋒。”
說著,嚴守鏡又解釋道:“自從我們收容波斯總督,大食國的騎兵一直向碎葉水方向滲透,甚至數次直達四鎮。
薛禮抵達碎葉水後,一面就地駐紮,一面派偵騎和斥候四處,打探訊息,並徵召附近胡人做僕從和嚮導。
後來得知大食人有一支大軍,在怛羅斯以西,人數在三萬上下。”
這個訊息,朝中諸公也是早就知曉,所以並不奇怪。
但是後來的細節,卻不甚清楚。
以薛禮的用兵老辣,既然知道了敵人的動向,又徵召了當地胡人做僕從軍和嚮導,怎麼還會失敗。
總不可能像李敬玄那樣,被敵人用一把洪水把大軍沖垮了吧。
若真是如此,兵部和諸大臣不會不知道。
只聽嚴守鏡道:“因為路途遙遠,再加上我軍戰敗,中間有許多資訊殘缺,依據最近得到的訊息,大致推出,薛禮軍得到敵軍訊息,但並沒有直接進兵,而是考量了地形,在查明敵軍牧場後,決定突襲敵軍後方,焚其牧馬和糧草。”
這番話說出來,李弘還沒察覺什麼,但如武媚娘、閻立本和狄仁傑,這等老辣之人,已經從中嗅到許多資訊。
其一,有了上次李敬玄之敗後。
薛禮這次用兵,明顯謹慎了許多。
否則以他往日的作戰風格,必是親率唐軍主力,備道兼行,直撲大食軍中軍。
斬將奪旗,挫敵鋒銳。
然後利用唐軍鐵騎的精銳,發揮大鐵捶戰術,先將敵軍膽氣摧毀,然後一路追擊,不斷錘碎敵軍試圖的反抗,一層層削去敵軍的精銳力量。
這就像是貓鼠遊戲。
直到敵軍精疲力竭,再無反擊之力。
唐軍會在薛仁貴的指揮下,將敵軍盡數殲滅。
這就是薛禮最喜歡的戰術。
繼承自大唐名將蘇定方的騎兵戰術。
其疾如風,攻掠如火。
蘇定方的兵法雖傳給了裴行儉和蘇大為。
但騎兵作戰的風格,唐軍名將裡,如今最像的,反而是薛仁貴。
第二點是,這次唐軍的斥候做了大量工作。
能探出對方的牧場輜重,這是極不簡單的。
兩軍交戰,最重要的就是隱蔽自己的弱點,露出最鋒利的獠牙。
而糧道和輜重,絕對是最大的弱點。
失去補給,大軍連一天都撐不下去。
就算人能支撐,戰馬也會餓死。
失去戰馬,就失去了機動力。
在戰場上,意味著死亡。
“繼續往下說。”
隨著武媚的命令。
嚴守鏡抿了抿薄唇,雙眸著手裡的竹鞭,點了點碎葉水:“在此處,薛禮與掌管步卒和輜重的郭待封分兵,由郭待封率三萬餘步卒,守住大營及糧草輜重,深築營防。
而且為了防備被人用水攻,此次唐軍選的是高地。
爾後,薛禮親率一萬五千唐騎精銳,繞過大食軍,直撲後方。
此戰十分順利,成功燒燬大食人後方的馬場,焚盡了他們的糧草。”
整個大殿上凝重的氣氛,到這裡才稍微緩和一點。
殿上數位大將,心中不由暗暗點頭。
薛禮不愧是名將。
這番奔襲直擊敵人要害,用兵老辣,勇猛,而且精準。
實在是極高明的戰術。
失去糧草,那四萬大食兵,只有被唐軍殲滅的下場。
“嚴守鏡!”
一直未出聲的大唐皇帝李弘,此時終於忍不住開口:“薛禮既然搶佔了先機,先燒了敵人糧草,為何我軍會敗?”
嚴守鏡臉上浮現奇怪的神色,向李弘欠身道:“回陛下,那是因為,我軍也犯了無法彌補的錯誤。”
嗯?
所有人的耳朵一下子豎起。
包括蘇大為,也投來關注之色。
戰報他是看了。
但具體情況,除了都察寺,連兵部也尚不清楚。
畢竟都察寺有遠超兵部的情報蒐集能力。
在眾人關注下,嚴守鏡繼續道:“掌管後軍的郭待封不知為何,擅離了營守,率領三萬餘步卒,向大食主力進兵。”
他沒把話說透,因為直到現在,都察寺也還不清楚。
郭待封這個舉動,究竟是因為薛禮的安排。
又或者是郭待封擅做主張。
現在沒有任何訊息可以證實這一點。
“後來如何?”
“在半路上,唐軍步卒被大食國的偵騎查明,大食主力騎兵向唐軍直撲,雙方在碎葉水附近的怛羅斯展開激戰。”
嚴守鏡停了一停,待眾人消化這個訊息後,才繼續道:“郭待封手裡除了三萬餘步卒,還有胡族僕從,突騎施及葛邏祿人,共計兩萬餘騎。
兩軍交戰,最終,郭待封兵敗……”
嚴守鏡的聲音變得有些暗啞低沉:“步卒折損大半,大營輜重被毀,郭待封只得就地固守待援。”
“且慢。”
武媚娘聲音透著冷意:“郭待封手裡有三萬多唐卒,還有兩萬僕從軍,大食人又不是三頭六臂,如何將他擊敗?”
“太后,戰報十分粗簡,據其他訊息佐證,臣以為,是僕從軍發生叛亂。”
這句話,引得朝堂上所有大臣心中震驚。
以大唐的威望。
從來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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