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蘇大為兩眼射出鷹隼般冷靜的光芒。
眼瞳如冰晶般透明。
隱有煞意透出。
這一瞬間,他彷彿從沉穩的朝廷重臣,又變回那個戰場之上,指揮若定的統帥。
“這份情報,從西域傳回來,就算有快馬驛站,最少也是數個月前,現在慌張於事無補。”
“那怎麼辦,阿舅,西域那邊會不會……”
“有大都護裴行儉在,局勢應該不至於靡爛。”
蘇大為緩緩道:“現在最重要的,一是確定我軍損失,西域局勢,然後再考察東西兩線,何為主,何為次,如何調配資源,迅速穩定局面。”
他的聲音不疾不徐,自有一種令人信服,安定人心的力量。
李弘聽了心下稍安。
“阿舅不是說遼東叛亂不足為懼?”
“遼東本無大事,但若是我們把注意力全投在西面,忽略一些事,有可能給敵人可趁之機。所以需要綜合考量局勢,再合理調配兵力。”
蘇大為的話,聽得李弘連連點頭。
大唐幾代帝王裡,李淵的戰略水平相當高明。
起事時合縱連橫,每一步都精準老辣。
李世民更不用說,乃是不世之天才。
天策府上將。
縱然是在大唐開國的一批將領裡,也無人能出其右。
後世教員曾誇過:自古能軍無出李世民之右者。
到了李治這一代。
李治本人雖然沒經過戰陣,不懂軍略。
但他政治手腕高明,看人極準。
而且還有太宗時期留下的一批名臣名將。
唐軍在戰場上依然相當猛。
打得西突厥、高句麗、倭國、吐蕃,全都跪下唱征服。
但是到了李弘這裡。
顯然比李治又有些不如。
無論從名臣名將,還是李弘自身的權謀和看人的眼光。
所謂君子之澤,五世而斬。
李弘雖然不懂軍事,但還算能聽蘇大為的話。
能慮心納諫,有容人之量。
若再傳一代帝王,只怕就容易出昏聵之主了。
這是天數使然。
“阿舅,既是如此,我們現在便回宮,速召朝臣議軍事。”
“稍待。”
蘇大為制止道:“這訊息既然傳到我們這裡,太后那邊想必也很快會知道。”
嗯?
李弘先是一愣。
接著臉色大變。
蘇大為的話提醒了他。
危機已經迫在眉睫。
如若不是薛仁貴慘敗於西域。
大唐局面還算穩定。
那麼蘇大為可以坐鎮中央,護著李佑。
但眼下的局面,西域局勢隨時靡爛。
此時大唐內,唯一有能力力挽狂瀾的名將,舍蘇大為,還有何人?
而蘇大為若出戰。
朝中還有誰能護住自己?
這一瞬間,想通這些關竅的李弘,面如死灰。
……
黃沙彌漫。
天空是灰朦朦的。
烈日炙烤著大地。
熱氣蒸騰。
地面的景物,都因高溫而扭曲。
噗!
陳二郎一口帶血的唾沫吐出,喘了幾口氣,然後用牙齒幫著一隻手,將手臂上的創口包紮起。
這傷口是半個時辰前,和大食的前鋒軍遭遇,被一名蒙臉的大食騎手,用彎刀在臂上劃出的。
那些大食人,和唐軍以前遇過的敵人很不一樣。
他們軍陣混雜,判斷不出具體的戰術。
軍中輕甲和重甲兼有。
喜用彎刀。
彎刀這玩意,唐軍不陌生。
以前突厥人也用過。
但突厥人的彎刀,大開大合,沒有大食人那樣詭異。
一把彎刀上下飛舞,角度刁鑽,稍不住意,就在唐軍衣甲縫隙上,劃出一道血口。
雖然每一道都不致命。
但若砍中血管,持續放血。
基本就死定了。
陳二郎這處傷口,入肉不算深,沒傷到骨頭。
但是這個天氣,哪怕做了包紮處理,也不能避免創毒。
也就是後世的細菌感染。
能不能活就看天意了。
“賊你媽的大食人!”
陳二郎低聲咒罵著。
在他左手十餘步外,一個躺著一動不動的唐軍屍體,突然翻身坐起,罵罵咧咧道:“陳二郎,閉上你的鳥嘴,省點力氣。”
“賊你媽的!”
陳二郎嚇了一跳,下意識抄起手邊斷刃的橫刀。
待看清那人,才鬆了口氣,罵道:“蕭二郎,你沒死?我他孃的還以為你死透了,準備把你留給野狗。”
“嘿,我命硬,野狗都要繞道走。”
蕭二郎嘿嘿一笑,帶著血漬塵土的臉上,笑出一口白牙,甚是憨厚。
陳二郎知道,蕭二郎從前是徵過吐蕃的,好像曾在吐谷渾那邊石頭保駐紮過。
本來已經退伍回長安了。
後來不知是犯了什麼事,又跑來西域。
起先在四鎮任遊騎。
後來朝廷派大將軍薛禮率兵增強對大食人的防線。
蕭二郎和他一個夥伴,叫魏三郎者,一起被召入薛禮的麾下。
說起來有些奇怪。
薛大將軍,那是何等身份。
但是初來碎葉附近,居然還特地召兩人問話。
軍中傳聞,這兩人過去可能在長安,與大將軍有舊。
不過有舊也不頂用。
這一場仗下來,大將軍都不知被打散逃到哪裡去了。
剩下他們這些小卒子,如孤魂野鬼般,一邊逃命,一邊乞活。
“魏三郎還活著嗎?要不要幫他挖個坑埋了?”
陳二郎記得蕭二郎和魏三郎關係極好。
是以有此問。
蕭二郎搖動大頭道:“我都沒死,魏老大怎麼可能死。”
話音剛落,稍遠處覆著沙礫和斷肢,被友軍屍骸壓著的一個人,突兀的坐起。
動作直挺挺的,宛如殭屍一般。
這個非人的動作,嚇得陳二郎頭皮一炸,喉嚨裡尖叫著抄起斷刃對準那人。
待看清那人的長相,正是方才嘴裡說的魏三郎,忍不住往地上啐了一口:“魏三郎!你們倆一個賽一個的,跟鬼一樣,要嚇死人啊!”
“嘿,戰場上連死都不怕,還怕鬼嗎?”
魏三郎比蕭二郎他們,要沉默得多。
平時甚少言語。
但此次從鬼門關裡走一遭,能活下來已是萬幸。
居然也有心情開起了玩笑。
“媽的,你們兩都沒事,應該還有活著的人吧?四下看看,多個兄弟,多點希望。”
陳二郎拄著斷刀,喘息著站起來。
蕭二郎看了他一眼,手腳並用的爬起:“陳二狗說得不錯,我來幫你。”
“滾!蕭大頭,你才是狗,你們全家都是狗!”
“我家就剩我一個了!”
“那也是狗!”
僥倖活下來的唐軍士卒,好像要藉著相互咒罵發洩心中的驚恐和不安。
互相攙扶著,在遍地屍骸的戰場,尋找可能活命的唐軍。
若發現敵人有喘氣的,便補一刀。
若有友軍,便看能不能救醒。
方圓數十里的戰場,幾人花了一個多時辰,才算又撿回了八名唐軍。
加上他們,一共十一人。
“先幫他們包紮處理傷口,然後再找找有沒有軍糧,還有兵刃也找找,箭矢。”
魏三郎指揮著陳二郎和蕭二郎兩人。
再加上剛剛救起一個叫南十一的年輕兵卒。
“動作快點,那夥大食的輕騎不知什麼時候會回來。”
“應該沒這麼快吧。”
陳二郎反駁道:“你看他們都沒來得及打掃戰場。”
蕭二郎跟著點頭,只覺得甚有道理。
大食人急著跑路,說不定他們也遇到危險了。
或許唐軍主力就在附近。
要麼就是裴大都護的援軍來了。
“天真。”
魏三郎冷冷的,從齒縫中吐出兩個字。
“不會有援軍,這裡,我們,就是唐軍在西域最後能出動的兵力。”
他說完這一句,便不再多話。
一旁的蕭十一一臉呆滯的看著魏三郎。
還沒明白過來。
他是第一次入折衝府,頂替父兄的位置。
也是第一次初戰,在戰場的敏感度上,比魏三郎這種老兵,差得太遠。
陳二郎猛地衝上來,雙手攥住魏三郎胸前衣甲吼道:“你在說什麼?在說什麼?給老子說清楚!”
“二郎放手!”
蕭二郎忙拉住他。
魏三郎冰冷的目光落在陳二郎的手腕上。
雙手一託一擰,將陳二郎高壯的身體狠狠摔在沙地上,單膝壓住陳二郎的胸口,一手閃電拔出腰間短刀,橫在陳二郎的脖頸上:“再對我出手一次,你就死定了。”
平靜的話語,沒有故做威脅。
但話裡的殺氣,瞬間令陳二郎認清了現實,慫了下來。
“我……我錯了,別殺我!”
“慫貨!”
魏三郎起身,又踹了陳二郎一腳。
“三郎,別生氣,二郎他也是心焦,如今的局面,我們的活路到底在哪裡。”
蕭二郎湊到魏三郎身邊,低聲道:“你方才說不會有援軍?”
“短時間內,不可能。”
魏三郎冰冷的目光掃過陳二郎和蕭十一,還有那邊幾個癱坐在地上,只剩喘氣份的傷病唐卒。
“大都護在西域只有三萬兵力,若加上四鎮,也不過三萬五千餘人。平素都是以調停各部族紛爭,充當仲裁。
若有人不服大唐管束,以是以天可汗大都護之命,號令各部族出動僕從軍,為我大唐擊碎敵人。
我軍始終只是保持對西域的威懾。”
魏三郎極少一次性說這麼多話,他喘了口氣繼續道:“前次李敬玄來西域,對付叛亂的突厥人,已經徵召了部份都護府的鎮軍。
這次薛大將軍,又借走了些人。
結果兩仗皆大敗,兵卒十不存一。
現今大都護手上,只怕已經抽不出可用之兵了。
他那點人手,連維持都護府都難。
接連兩敗,唐軍在西域,已經失去了威懾。”
他的雙眼隱隱泛紅,狠狠盯向陳二郎:“若你是胡人,你會如何?”
陳二郎被他如狼一般的眼神盯著,只覺得的後背發寒。
一時說不出話來。
魏三郎接著道:“既然沒有唐軍援兵,方才那夥大食遊騎擊潰我們又不打掃戰場,說明他們發現更大的魚……或許,待他們吃下那邊的大魚,就輪到我們了。”
他肯定的道:“這些大食人還會回來的。”
何況,唐軍如今在西域,敵人又何止是大食人?
復叛的突厥人。
還有西域諸胡。
大唐強盛的時候,他們自不敢有異心。
可大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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