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你讓我如何幫你?”
蘇大為說出這番話時,心裡有一絲異樣。
不知不覺中,自己竟走到這一步了。
大唐帝國的皇帝李弘,居然要親自登門,向自己求援。
當然,隨著李弘身份的變化。
一些事也自然而然有了些微妙不同。
比如,以李弘和蘇大為過去的情份,有些話不用說出來,蘇大為也會去做。
正如蘇大為向武媚娘說的:不要動太子。
只要不動李弘,他可以不管武媚娘專權。
那是他們娘倆的事,大老爺們不摻合。
這種事,本就不用李弘專門開口。
蘇大為自有分寸。
但如今,隨著李弘登上帝位。
居然會特意來見蘇大為,搞這麼大排場,就為向蘇大為請求本不用開口說明的事。
這其中或許有向蘇大為求援的意思。
但何嘗不是一種政治上的考量。
給有心人,包括太后武氏看看。
看,郡公蘇大為,與我是站在一起的。
這便是最強大的外援。
哪怕朝中忠於武媚孃的那些臣子,在開口定計前,恐怕都得想一想,能否得罪得起蘇大為。
行事不得不收斂一二。
畢竟,得罪了聖上,還有太后兜著。
若得罪了郡公蘇大為……
白馬寺那堆廢墟,如今還荒廢著呢。
滿寺僧人如今都化作了孤魂野鬼。
誰特麼腦袋也只有一個。
去惹蘇大為這煞星做甚?
在大唐,能殺人,敢殺人的不少。
但敢屠那麼多沙門高僧大德,踏平六百年白馬寺,而且還不顧聖人李治的詔令,跑出去兩年,熬到李治都駕崩了。
朝廷不但不加重責,反而百般優容,加官進爵。
尋遍大唐,只有這麼一位。
更何況傳聞蘇大為修為通天。
隱為大唐第一人。
這種自身硬,殺人不含糊,事後沒人敢追究的人,才最可怕。
無論下黑手還是官面手段,你都沒法玩過人家。
若這等人物,再與李弘相互支撐。
那如今大唐的權力格局,只怕又會有一番變化。
除了支援太后,或支援李弘的臣子。
大多數觀望的朝臣,只怕內心也會有所偏向。
權力博弈,不比戰場上一刀一槍,比的就是落子佈局的能力,初始潤物無聲,終局沛然莫當,一子絕殺。
而且這種博弈無處不在,更加兇險。
蘇大為轉念間,已經將李弘此次的意圖,猜得**不離十。
微微一笑道:“太子身邊有高人。”
這句話聽著是誇,但李弘卻臉色微變。
知道自己潛藏意圖被蘇大為看破。
臉上不由微露尷尬。
“無妨,這才是君王該有的樣子。”
蘇大為反而開導他:“你知道阿舅我對朝中這些紛爭,沒太大興趣,我是修道之人,求的是任意逍遙。如今還在朝中,那是視之為修煉道場,還須有一些劫數歷練。
待我修行足夠,機緣一到,凡間之事,再不沾染。”
“阿舅。”
李弘臉色大變。
蘇大為這番話,是威脅?
還是告誡?
是告訴自己,若玩太多心眼,他隨時可能抽身離去?
心中忐忑,臉上就有些不自在透出來。
蘇大為何等眼光,看出他那些心思,繼續道:“陛下無須擔心,我之前已經向媚娘阿姊提過,大唐這天下,終歸是李氏的,這是天下民心所向,而且,我相信,陛下會是一位好君王。”
“阿舅……”
李弘忍不住站起身,半是真情感動,半是情勢需要。
向著蘇大為行禮。
蘇大為微微側身,受了他半禮。
他方才話說的隱晦,但顯然李弘是聽懂了。
蘇大為是偏向他的。
有這句承諾,只要蘇大為在。
李弘之位,定能穩如泰山。
強勢如武媚娘,若有別的想法,也需顧忌蘇大為的反應。
這一瞬間,自從登上帝位,便無日不處在驚懼中的李弘,終於感受到了久違的安全感。
那種心裡踏實的感覺,令他眼眶微紅。
長吸一口氣,也向蘇大為道:“阿舅放心,我定會用心,做一位好皇帝,保證大唐秩序,讓對我大唐有功之臣,都得重用,與他們共享太平。”
蘇大為頗有些意外的看了李弘一眼。
這話,說得有些水平。
大唐秩序,有功之臣。
秩序靠誰守護,功臣,又是哪些功臣?
那自然是維持李弘帝位,對李弘有用的臣子。
這無異於對蘇大為方才的話,做出承諾,投桃報禮。
只要蘇大為保著他。
他也會盡力保著與蘇大為有關的人。
居移氣,養移體。
看來坐上帝位後,李弘也開始懂得說一些官場黑話了。
蘇大為正想再說點什麼。
突然聽得噔噔噔連響,有人以急促的腳步從樓梯上來。
李弘忍住將要出口的話,與他一起扭頭看去。
這個時候,敢上來打擾君臣說話的人不多。
而一路未受阻撓,應該是自己人。
而且級別足夠高。
必然是有十萬火急之事。
否則不會這樣失禮。
這些念頭從李弘心中閃過。
就見樓梯盡頭,現出都察寺卿嚴守鏡的身影。
“參見陛下,見過蘇郡公。”
嚴守鏡上來,叉手行禮道:“有緊急軍情。”
“嗯?”
李弘一怔,向蘇大為看去。
卻見蘇大為眉頭一皺:“西面出事了。”
“阿舅,你如何得知?”
李弘心中驚訝。
“之前高句麗雖有叛亂,但安東大都護應對及時,那邊翻不起大浪,現在大唐的危機在西面。前次李敬玄在西域大敗,損兵十萬,西線震動。
而且我看了去年的軍報,波斯國主請求內附,已經被安西大都護裴行儉收容。
大食國擴張甚急,已經向著怛羅斯和碎葉水方向侵入。
與裴行儉在那面對峙許久,天氣驟寒而退。”
李弘轉向嚴守鏡。
只見這位都察寺卿站在那裡垂手而立。
面容皎美。
手指纖細,身姿如鶴。
儀容上佳。
若是忽略他的喉結,簡直便是亭亭玉立的美人兒。
都察寺卿只向大唐皇帝負責。
連兵部尚書未得皇帝許可,也不能從都察寺調檔。
李弘心念轉動,見嚴守鏡眼觀鼻,鼻觀心,氣度從容而鎮定。
心下便對蘇大為的判斷有些懷疑。
阿舅雖然是名將,但久不經戰陣。
最近最嚴重的便是遼東叛亂。
據聞高句麗背後,還有新羅支援,還有倭國蠢蠢欲動。
動靜很是不小。
西域那邊雖然大唐輸了一陣,但都是從長安派發的府兵,並未折損安西大都護的兵員。
有裴行儉在西域,應當能穩住。
何況去歲因為李敬玄兵敗之事,朝廷已經緊急徵發五萬兵馬,派大將軍薛禮率大唐精兵強將,奔赴西域。
薛仁貴亦是名將。
有他這支生力軍,西域斷不會有事。
心中猜測著,嘴裡道:“我阿舅是兵部尚書,既是軍情,那便說出來一起聽聽。”
嚴守鏡聞言,叉手行禮。
他的手勢與別人不同,修長的尾指微微翹起,形如蘭花。
透著一種陰柔雅緻。
口中的聲音,低沉而柔和。
若是閉上眼睛,幾會錯以為是女子聲音。
“陛下,蘇尚書,都察寺最新情報,春二月,薛仁貴與大食軍在怛羅斯遭遇,大敗。”
嘩啦~
李弘大驚失色。
他身邊蘇大為更是突然起身,將桌上的杯盞都打翻了。
當今之世,能讓大唐皇帝李弘失態的事不多。
能讓蘇大為失態的事更加不可能。
但這一切,卻偏偏發生了。
唐軍的戰報很有講究。
頓挫、少挫、潰、敗、大敗、覆沒。
大敗,已經是少見的慘敗。
僅比李敬玄那次稍好一點。
意味著唐軍此次失敗,是成建制的損失。
薛仁貴亦是大唐名將。
這十幾年南征北戰,戰功赫赫。
甚至唐軍上下認定,天下強軍,論披堅執銳,騎兵衝鋒之猛烈。
無人出薛仁貴其右。
僅有過世的蘇定方,勝過薛仁貴。
現如今,環顧大唐。
蘇大為是帥才,自不可能再衝鋒在前。
論大唐名將中。
能把騎兵玩出花樣,能萬軍中,斬將奪旗。
摧毀敵人防線的,只有薛仁貴。
猛將薛仁貴。
三箭定天山的薛仁貴。
但,這樣的大唐名將,居然慘敗於西域?
“怛羅斯,在哪裡?”
腦中回憶一下,依稀記得在碎葉水附近。
再進,便是安西四鎮,大唐在西域的門戶所在。
這一瞬間,李弘渾身的血液都涼了。
他驚懼且失態的看向蘇大為。
這純是下意識行為。
既驚於蘇大為料事如神。
又震駭於,大唐居然在西域第二次失敗。
這印證了蘇大為之前的判斷。
同時也帶來一個新的問題:大唐在西域的力量,還能不能守得住。
這已經不是唐軍戰線動盪的事了。
接連兩次失敗,已經傷了大唐在西域的統治根基。
那便是唐軍百戰百勝,武德充沛。
而一但西域有變,就是震動國本的大事。
大唐能雄踞天下,打得四夷無法抬頭。
除了唐軍勇猛,名將輩出。
更是靠西域貿易,這條富得流油的黃金商路在支撐大唐的國力。
武力與財力,兩手都硬。
一但西域之事出現反覆。
相當於切斷替大唐財賦輸血的大血管。
兇險異常。
歷史上,大唐也正是被吐蕃攻下了安西四鎮,斷了西域商路後,國勢開始萎靡。
直到唐玄宗時期,重新與吐蕃爭奪西域。
一度佔據上風。
最終到玄宗晚年時,安史之亂爆發。
大唐無遐顧及西域。
從此國勢大頹。
就算平息了安史之亂後,因為丟了西域,大唐也從世界級的帝國,縮小為區域性強國。
數次被吐蕃人衝入長安,燒殺搶掠。
再也無法恢復“天可汗”時,萬國來朝的極盛局面。
“阿舅,怎麼辦……西域,還有遼東那邊……”
“陛下勿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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