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開國縣公蘇氏府。
府中中門大口。
早已敗落許久,平日顯得格外冷清的蘇府,在這一天,突然熱鬧起來。
四周閭巷行人和攤販不時的衝府府大門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對那位消失許久的大唐縣公,充滿了好奇。
有人說,昔年蘇縣公得罪了陛下,叛逃至番邦。
也有的說蘇縣公出去帶兵打仗了。
但更多人則是叱之以鼻。
若真是奉命打仗怎麼會如此遮遮掩掩?
這兩年,蘇府下人都沒了往日的神氣,出門如過街老鼠一般。
不但被官府中人恥笑,還經常有市署官員明裡暗裡的為難。
更有那些沙門僧眾,不止一次想要教訓一下蘇府的人。
鬧了幾次,場面很是難看。
最後還是太子李弘出面,才將此事強壓下來。
都已經衰敗這麼久了,今日太陽居然打西邊出來,那位蘇縣公據說又回來了?
看看蘇府大開的中門。
這可是兩年多沒開啟過的啊。
平日蘇府下人都是從後院小門出去,生怕被人瞧見。
今日倒是稀罕。
不僅如此,在蘇府大門前的大道上,還有許多車馬停駐。
看那些車馬裝飾華麗,俱是高門大姓家中專車。
一些徽章隱隱有些眼熟。
怕不是各家門閥重臣前來拜訪?
這蘇縣公闖出如此大禍,居然一回來就讓這麼多貴胄主動登門!
……
吱呀!
紅漆斑駁的木門一聲響。
蘇大為從門裡走出。
院中,早已圍滿了人。
見他出來,一齊行禮。
帶頭的便是李博和李客。
大腹便便,越發富態的白胖子安文生。
統馭長安詭異的高大龍。
幫著管理蘇大為留下情報網路的高大虎。
還有周良週二哥,不良帥南九郎。
這些都是蘇大為的嫡系力量。
蘇大為微微頷首:“辛苦了。”
都是自家兄弟,無須多言。
千言萬語,都在這一聲“辛苦”中。
李博的面容,比起兩年前蒼老了許多,也憔悴了不少。
鬢間隱見白髮。
原本氣色衰敗的他,今日精神猶為振奮。
蘇大為歸來,他便是找到了主心骨。
此時有千萬言想要問,可一見蘇大為的神色,心中不由一動,關切道:“主公,柳娘子她……”
“無事,我阿孃想我想得緊,方才抱著我哭了許久,現在累了已是睡了。”
蘇大為提起柳娘子,心情頗為愧疚。
他指了指自己衣襟,被柳娘子淚水泅溼了一大塊,自責的道:“人世最痛莫過於子欲養而親不待,我阿孃已經老了,她的腿腳不靈便,眼睛也不好了。
我一時衝動,卻讓阿孃承受許多壓力,實在愧為人子。”
話語裡,有著對母親的眷戀,與深厚情感。
李博忙安慰道:“總有些事是不得已,不得不為,好在此次主公回來,柳娘子也可放心。”
說著,他又試探著問:“主公這次不會再走了吧?”
他是真的怕。
認定蘇大為做主公。
無論於情於理,這都是他在大唐最大的倚仗。
蘇大為一但出事,對他李博來說,便是滅頂之災。
“各位兄弟都放心。”
蘇大為道目光掃過李博,再掃過其餘眾人:“我知道這兩年大家為我承擔許多壓力,我既回來,就絕不會再讓這樣的事發生。
今後我當侍奉好阿孃,照顧好諸兄弟友朋,絕不再讓大家為難。”
“言重了!”
李博慌忙叉手行禮,心中則是一鬆。
有蘇大為這句話,便夠了。
他如今人到中年。
以唐人的年紀,已經可以稱“老”的地步,心態越發趨於穩定。
不像年輕時那樣渴望出人頭地。
只想有個安穩生活。
若能看著客兒平平安安,有一份有奔頭的前程。
那這輩子,已經無憾了。
只要主公蘇大為在,這一切,都不是問題。
蘇大為伸手拍了拍李博的肩膀,這是親近,也是感謝。
這兩年,若無李博替蘇府上下張羅。
蘇府中人承受的壓力只會更大。
柳娘子只怕也無法保證安穩生活。
而且兩人有著過命的交情,他還是李客的師父。
徒弟如半子。
交情之深,自無須多言。
“師父!”
這邊才安撫李博。
已然成年,長得如小牛犢般的李客,一下子撲上來,與蘇大為撞了個滿懷。
蘇大為哈哈一笑,抱了抱李客:“好小子!這身子骨越發壯實了!”
“客兒!客兒!!快鬆開,沒大沒小!”
李博在一旁變了臉色。
蘇大為笑道:“無妨,我也甚是想念客兒。”
說著,扶住李客的肩膀,左右端詳了一下:“如今也是一個俊俏郎君!”
李客身長七尺七寸。
不算矮,可在蘇大為面前,仍嫌不夠看。
但在唐人裡,算是不錯。
而且他常年練武。
這些年一直勤練蘇大為教他的練體術,配合著劍術。
身材勻稱,比例完美。
看著不是肌肉誇張型別,但筋骨強健,神氣完足。
站在那裡,自有一種奪人心魄,鶴立雞群之感。
蘇大為伸手一摸他的肩骨,不由喜道:“好小子,煉體已經大成,有九牛之力了。”
“全虧師父教得好!”
李客難得被蘇大為誇獎,一時喜得滿面紅光。
這可是大唐開國縣公。
滅國無數的蘇大為。
一身修為通天徹地。
為大唐第一人。
得他一句誇獎,那是多難得的事。
拍了拍李客的胳膊,蘇大為溫和道:“先讓我與你幾位叔叔敘話,待我忙完,再親手試試你的武藝。”
這話說出來,李客原本喜氣洋洋的臉色頓時一垮。
可憐兮兮的道:“師父,能不能過幾天再……”
“哦,這是為何?”
李博在一旁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沒好氣道:“這小子最近出息了,看上東鄰閭坊中一位小娘子,每天天不亮就跑去給人家擔柴挑水,已經好幾日未曾練武。”
李博嘿嘿冷笑:“拳不離手,曲不離口,這小子現在劈柴擔水倒是把好手。”
言下之意,幾日不練武藝便生疏了。
被李博一言戳破,李客頓時面紅耳赤,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蘇大為和安文生等先是一愣,接著是一齊大笑起來。
蘇大為伸出大手拍了拍李客的腦袋:“客兒大了,慕少艾嘛,人之常情,回頭與我說說,究竟是怎樣的一位姑娘,居然能讓客兒喜歡。”
李客撓了撓頭,臉色臊得跟猴子屁股似的。
他也不好意思多說,後退兩步,學著父親的模樣,對著蘇大為畢恭畢敬一禮:“稍後客兒再向您細稟!”
蘇大為囑咐李博去安排府中事宜,又向安文生等人做了個手勢,示意大家跟他進書房密談。
他是剛回到府裡,見過柳娘子,馬不停蹄立刻又與眾兄弟聚首。
也是安文生等人聽到他回來了,心情急迫所致。
談不到片刻,早有府中下人高舍雞回報。
原來是尉遲寶琳和程處嗣,蘇慶節等趕來了。
除了他們三個,還有明崇儼和狄仁傑在趕過來的路上。
尉遲與老程,獅子自不用多提。
明崇儼在蜀中治疫時與蘇大為有過合作,私交甚是不錯。
狄仁傑更不用多說,那是被蘇大為稱為“大兄”的人。
蘇大為不在的時候,府內由李博張羅。
外面則由狄仁傑幫著操持,將蘇大為這幫朋友,捏合在一起。
兄弟們重逢,自有一番熱鬧。
“阿彌,你還知道回來!”
尉遲的大嗓門,整個院落都聽得見。
跟響雷一般,乍乍唬唬。
“可想煞我了。”
“這兩年你去哪了,快與我說說你的遭遇。”
“對了聶蘇小娘子呢?”
“你這次回來,應該就不走了吧?”
“還有,今日宮中出了大事,聽說聖人……哎,聖人近年已經不上朝了,雖說早有預料,但突然駕崩,還是讓我這心裡哇涼哇涼。”
尉遲寶琳與程處嗣兩人都長得黑鐵塔一般。
一左一右拉著蘇大為的手,跟個話癆似的絮絮叨叨。
恨不得把這幾年積攢下的話,一古腦全向他傾倒出來。
“阿彌~!”
一聲大喝。
如虎嘯龍吟一般。
所有人嚇了一跳。
只見身穿龜背魚鱗甲,頭盔都未及摘下的獅子蘇慶節,一身黑甲上隱帶著電光,直撲蘇大為。
人還未到,一拳便狠狠打將過來。
“惡賊,你還知道回來!”
呯!
蘇大為伸手輕輕一抓,將蘇慶節的拳頭抓在手裡,使了個巧勁將勁力卸掉。
蘇慶節自然也非真的要打他,只不過是一種又恨又愛的情感表達。
兩人拳頭一碰,接著就是胸膛撞在一起。
蘇慶節慘叫一聲,噔噔噔連退數步。
被安文生和高大虎扶住。
蘇大為揉著胸膛也是一陣眥牙咧嘴。
“獅子,以後你穿著甲別給我來這套,不然我把你鐵甲都給捶爆了!”
賊你媽的,龜背魚鱗甲在胸前護心鏡的位置,是兩片鐵甲帶著尖錐,這是要戳死人的節奏。
不過倒也不是獅子故意的。
這傢伙出去征戰了年餘,也是剛回洛陽。
聽說蘇大為回來了,連衣甲都不及摘除,直接就跑過來了。
一番笑鬧過後。
蘇大為向著一臉複雜,又有些欣慰的狄仁傑叉手行禮:“狄大兄。”
右相李敬玄因兵敗被貶。
相位不可空懸。
已經隱隱有傳聞說,武后甚是欣賞狄仁傑。
或許狄仁傑會被武后欽點,平步青雲,被封為宰輔。
雖然現在還沒確切的訊息。
但狄仁傑將手掌重權,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
“既然諸位兄弟都到了,那咱們開始說正事吧。”
蘇大為依次打過招呼,收起笑容,一臉正色道:“我這次回來,一為洛陽有你們這幫兄弟,二是為了太子的事……”
“太子?”
“聖人駕崩,太子即將晉位,阿彌你是太子府舊臣,又得武后信重,此事還有什麼問題嗎?”狄仁傑兩眼一眯,眼中透出深思之色。
“有。”
……
大唐咸亨二年,聖人李治駕崩。
葬於乾陵。
廟號高宗,諡號天皇大帝。
舉國服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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