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的空氣變得極冷。
冷到彷彿連血液也為之凝結。
那不是真的寒冷,而是從蘇大為身上透出的寒意。
牢牢鎖定在蕭禮身上。
不知何時,蕭禮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連後背也全被冷汗浸溼。
他清楚蘇大為的恐怖,在這世上,沒人比他更清楚。
大音希聲,大象希形。
以今時今日蘇大為的能力,要捏死他,真如捏死一隻螞蟻一般。
然而他還想嘗試一下,向著龐然巨人,揮舞一下爪牙。
“蘇大為,若殺我,你一定會後悔。”
蕭禮聲音低沉沙啞,有一種獨特的魅力。
語氣裡自然有一種令人信服的味道。
他的語調節奏充滿韻律,又帶著一種金屬摩擦的特質,令人一聽難忘。
蘇大為的耳朵微微動了一下,臉上露出耐人尋味的微笑:“哦。”
這個反應,令蕭禮不由一愣。
他感覺此刻的蘇大為,其反應已經超出自己的預料,完全捉摸不透。
蘇大為雖然對很多事都不在乎,但他對親人十分在乎。
一但自己語帶威脅,過去那個蘇大為,理應勃然大怒。
蕭禮不怕蘇大為憤怒,因為只有憤怒狀態,才會使人失去理性。
他怕的是蘇大為太冷靜。
那樣的蘇大為,是無敵的。
“你的母親,柳娘子被我的人時刻監控,若我出意外,那後果……”
蕭禮一邊試探著說著,一邊冷靜的觀察蘇大為的反應。
但蘇大為,臉上的神色絲毫不變。
蕭禮的心頓時一沉。
這絕不可能是蘇大為不在乎柳娘子的生死。
唯一的可能是,蘇大為已經算到了,甚至已經解決了這層威脅。
“我這次回來,先回的長安,見過蕭嗣業,也一路暗中護著太子。”
蘇大為平靜道:“回洛陽第一件事,便是見過我母親,你安排的那些人手,已經死了。”
聲音裡毫無殺氣。
只是平靜的在敘述一件事實。
蕭禮眼角微抽了一下。
當年設計騙走蘇大為時,他自認計劃是完美的。
那藏在高原的詭異,那位騰迅,絕不可能放活的蘇大為回來。
但是不知出了什麼岔子,在離別兩年之久,蘇大為竟又回來了。
他並不是把一切希望寄託在騰迅上的那種人。
為防著蘇大為突然回來,他做過種種預案,安排了諸多後手。
其中之一,便是對柳娘子的監控。
雖然這種威脅,一定會激怒蘇大為。
但,絕對有用。
只不過,沒想到蘇大為就這麼輕鬆破掉了。
“除了柳娘子……你邊的親朋舊部,蘇慶節、狄仁傑、明崇儼,尉遲寶琳、程家、李家、周良、高大虎,李敬業,婁師德、王孝傑,還有……”
蕭禮微微一頓:“還有我阿爺,蕭嗣業。”
與蘇大為相關的名單,當然很長。
蕭禮只是念出一小部份。
若現在蘇大為殺了他,那些伏在身邊的刺客,便會取這名單上人的性命。
唯一出人意外的,便是蕭禮竟將蕭嗣業也列在這份威脅名單上。
真不知是生性涼薄,還是病急亂投醫。
但儘管這樣,仍沒能觸痛蘇大為。
他像是一個不相關的局外人一樣,微微頷首,表示知道了。
這個反應,令蕭禮心中大壞。
蘇大為究竟是在意,還是不在意那些人?
他不可能不在意那些人的死活,他並不是那種能絕情的人。
那他又為何如此淡定?
莫非他也有後手?
蕭禮背心冷汗不斷流淌,定定的注視著蘇大為,全身繃緊,不敢異動。
“說完了嗎?說完了你便在這裡等著,沒我的允許,不要亂動。”
蘇大為平靜道:“我去買幾個橘子。”
“你……”
蕭禮面色微變。
蘇大為不再看他,而是轉向在一旁微蹙雙眉,眸光閃動的武媚娘,還有拉著他的衣襟一角,一臉委屈巴巴,活像是迷路小孩的太子李弘。
“阿姊,太子,我知道你們有許多疑問想要問我,讓我們長話短說。我這次回來,還有許多事要處理。”
這話說完,李弘便張嘴欲問。
他心中實在有太多的疑問。
蘇大為在他心中的位置,是僅次於李治和武媚孃的。
非常特殊。
當年他肺病差點死掉,而李治和武媚娘又忙於政務,束手無策。
在最艱難的時候,是蘇大為透過都察寺的情報,找到隱居的孫思邈,又花了無數心力辦法,才請動孫仙翁出山,為李弘醫治。
將李弘從病魔手中拉回來。
那之後,蘇大為又數次在危難中力挽狂瀾,同時還數次為大唐征戰。
年幼的李弘,不可自抑的陷入一種對偶像的崇拜。
覺得自己這個阿舅太厲害了。
父皇和母皇如何厲害,他這個做兒子的看不出來。
但是阿舅蘇大為,異人本事,舉手投足,便能人所不能。
而且將兵十萬,滅國開疆。
使在令人神往。
哪個少年郎,不向往征戰沙場,殺敵報國立功呢?
自小體弱多病的李弘,猶為嚮往。
在苦讀詩書的間空裡,他常幻想,自己若是身體好,必能學一身武藝,或許也能像昔年的皇爺爺,太宗皇帝一樣,率領騎兵馬踏遼東。
所以,蘇大為在李弘的心中,不僅是臣,是阿舅,更是一種偶像,一種精神寄託。
兩年前的那個晚上,當聽說蘇大為叛出大唐後。
李弘第一反應是不信。
接著是傷心,難過,以至憤怒。
那是一種被偶像拋棄,被親人背叛的痛。
直到如今。
在絕望之中,蘇大為突然出現,再一次護住他。
還聽蘇大為提及在關中一路暗中保護。
李弘不由記起自己數次遇險,卻又化險為夷。
原來,原來是阿舅一直在保護我。
他心中,有濃烈的感情,有洶湧難以自抑的情緒,想問一問蘇大為,問他為何當年要叛唐,為何在這個時候回來。
可惜,還沒等李弘開口,武媚娘便搶先一步,拉著蘇大為的手,深情並關切的問:“阿彌,這次回來,你還走嗎?”
殿內所有人,無論是武媚娘,還是太子,又或者是蕭禮、上官婉兒,以及站在殿角戰戰兢兢的內侍和宮女們,全都豎起耳朵。
蘇大為微微一笑:“還是會走的。”
哦,那就好……
武媚娘心頭一鬆。
但手卻抓得更緊了。
雙眸淚光盈盈,臉上滿是哀怨:“你,你還要棄我而去嗎?沒有你在朝中,你讓我一個弱女子怎麼辦?”
站在蘇大為身後的李弘瞪大眼睛,吃驚的看向武后。
方才那個很颯又很烈的母后去哪了?
這一瞬間,武后彷彿又恢復到了小女兒的情狀,柔情似水,讓人萬分難以抵擋。
她對著蘇大為,就像是對著李治時一樣。
這種變化,令李弘反應不及。
蘇大為輕拍武媚娘抓著自己的手:“阿姊放心,我就算要走,這次也一定要把大唐的事都料理完。”
呃?
那本宮就更不放心了。
武媚娘眼中閃過一抹焦慮。
旋即很快被隱藏下去。
蘇大為輕拍她白皙柔軟的手背,以示安撫。
這個舉動,直把殿上一眾內侍和宮女的眼珠子看得都要掉出來。
武后抓著你,那是武后重視你。
你去拍武后的手,那便是你大逆不道了。
這是一個臣子能幹的事?
可惜蘇大為根本不在乎眾人反應,目光投向李弘:“太子有什麼想問的嗎?”
“阿舅,你……你當年為何要叛唐,為什麼?”
李弘聲音哀怨,雙眼泛紅。
那是一種又想知道,又害怕知道的神色。
“我沒有叛唐。”
蘇大為這句話出來,李弘臉上緊張的神色頓時一鬆。
他緊抓著蘇大為的衣角,就像是牽著大人的手一般,如釋重負的道:“阿舅,我信你!”
我信你這三個字,從太子口中出來,重若千鈞。
然而他就那樣輕易的說出口了。
蘇大為不由失笑:“太子和以前一樣,太容易信人了。”
“可你是我阿舅啊,阿舅不會騙弘兒的。”
李弘辯解道。
蘇大為一怔,微笑道:“你說得對。”
武媚在一旁,心中暗懷鬼胎,有些欲言又止。
蘇大為主動道:“我當時離開大唐,是因為妻子小蘇身體出了點問題,她被白馬寺的金剛三藏擄走,我必須要救她。
結果待我將那些敵人擊殺,奪回小蘇,發現她的身體問題更嚴重,必須救治。
所以無法立刻回大唐。”
李弘若有所思道:“我聽人說過,你讓人給父皇代話,說是半年便回唐,可你這一去,便失蹤了兩年。”
“兩年嗎?”
蘇大為想了想:“山中無日月,我只覺得稍待了片刻,記掛著大唐的親人朋友,便立刻返回,不想已過去兩年時光。”
“阿舅!”
李弘吃了一驚,想起了那個傳言。
兩眼大瞪著蘇大為。
就連武媚娘,也一時脫口道:“阿彌,莫非你真的去了……白玉京?”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
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
這是昔年蘇大為在行伍中所作之詩。
後來金剛六如極力證明,蘇大為並非唐人,而是自白玉京來的謫仙。
對此種說法,修煉界倒是不少人相信。
但朝廷中,也只有李治對此深信不疑。
並因此暗恨蘇大為居然對帝王隱瞞身份,有長生得道之法,居然不獻給他。
似李弘和武媚娘,對此說法,一直是持懷疑的。
李弘甚至叱之以鼻。
阿舅就是阿舅。
哪裡是從什麼白玉京來的。
若阿舅是仙人,那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我今後是不是也能去做神仙了?
世上哪有這許多神仙,分明是無稽之談,以訛傳訛罷了。
可是眼下,蘇大為自己說“山中無日月”,不覺得時間過去兩年。
這豈非傳說中的仙界?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這一瞬間,不唯武媚娘、李弘。
就連一旁的上官婉兒、一眾內侍和宮女,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眼中流露出渴望和豔羨、貪慕的光芒。
恨不得蘇大為能說出白玉京在哪,也好去尋一尋仙緣,求個長生自在。
但蘇大為卻無意繼續說下去。
只是道:“不是白玉京,只是時間流速不同,這個很難向你們解釋,力量境界到一定層次後,許多法則,與人間的法則不同。
在我等大能眼中,時間不是不可追溯的河流,而是一種空間緯度,只要走得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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