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西域叛亂。
唐軍敗於西突厥。
似乎,就沒有一個好訊息。
春夜寒冷。
來自西北的寒風,吹過蔥嶺,過秦嶺,入長安。
就連梅花,都在這寒風中瑟瑟發抖。
業已致仕的蕭嗣業,身上裹著厚厚的羊毛氈子,坐在廊下。
身形佝僂而落寞。
旁邊放著幾個空落落的酒壺。
手裡還抓著一個。
看向外面的黑夜,心情無比蕭瑟。
早些年他以自己年老,一直裝病,那時嘴裡說病,可從沒認為自己真的不行。
直到此次與李敬玄徵西突厥。
遭遇平生未有之大敗,簡直奇恥大辱。
令蕭嗣業原本傳奇的一生,在晚年添上恥辱的一筆。
“恥辱啊!”
蕭嗣業感覺自己渾身骨頭都在發痛。
不知是那一戰留下的刀傷,還是經年作戰留下的舊傷發作。
他大口灌著酒。
做為大唐朝廷致仕的高官顯貴,在這一刻,環顧身周竟無人可言說。
比身體傷痛更令他痛苦的,是精神的折磨。
他不禁再一次想起了那個人。
那個無數次想起,卻又故意選擇遺忘的大唐名將,蘇大為。
若是蘇大為在此,當不致於有此大敗。
可恨啊!
對了,那一年,那一年在積石關,蘇大為曾說過,說過我將有一場大敗。
不想竟被他言中了!
悔恨啊,悔沒聽蘇大為之言。
以至晚節不保。
不過想起蘇大為,蕭嗣那張皺紋密佈,隱透著愁苦肅索之色的臉上,忽然又浮起一抹自嘲。
“蘇大為,也不是什麼都料中了,他曾說老夫兵敗,就算不死,也得遭個流放,結果是李敬玄被貶,老夫稱病致仕,還能苟活於世。”
說到這裡,竟意外的找到一絲心理安慰。
畢竟蘇大為也不是全知全能。
當然,他知道那個緣由。
若非新晉兵部尚書蕭禮是自己二兒子,這顆大好頭顱,說不定真得被斬。
而且因為自己參加此役,朝廷那些懷疑蕭禮給李敬玄挖抗的聲音,自然也就平息了。
總不能兒子陷害老子吧?
蕭嗣業這老將也在軍中呢。
仰頭灌著酒。
任酒水從嘴角溢位,沾染了鬍鬚,浸溼胸襟。
蕭嗣業心中情緒奔湧。
一甩手將空酒壺擲出,一時悲從中來。
“蘇大為,阿彌!你,究竟去了哪裡,若你在軍中,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啊!我大唐……大唐敗了!”
一陣如猿啼般的嗚咽之聲,從蕭嗣業深埋在膝上的白髮中傳出。
他的肩膀顫抖。
這一瞬間,許多熟悉的面孔從眼前劃過。
李謹行、阿史那末、鍾子期、婁漢道、權定疆、蕭崇信、言忠節、魏仲道,那麼多大唐中層將領,未來可能培養獨當一面的種子,死了,都死了。
死在洶湧的胡人鐵騎下。
連大將身邊親軍尚不能保全,連中層將領都幾乎盡沒。
那麼基層、底層,普通士卒,能活幾人?
這一仗太慘了!
太憋屈了啊!!
難道大唐不是百戰百勝的嗎?
大唐,怎麼會失敗?
怎麼能失敗!
可是,真的敗了啊!
嗚嗚~~
似狼,似獸般的痛苦哀號聲,從蕭嗣業身體不斷髮出。
這一仗,幾乎摧毀了他數十年來的信念。
什麼運籌帷幄,什麼戰必克,攻必取。
什麼廟算。
在這一瞬,都隨著唐軍覆沒,化為灰燼。
無數大唐英魂熱血澆鑄的西域,無數大唐士卒埋骨之地,已經搖搖欲墜。
裴行儉面對西域各國叛亂,還有虎視眈眈的大食威勢,左右支絀。
安西大都護府,搖搖欲墜。
若蘇大為在此,唐軍何至於到這一步。
連一員能將兵十萬,興滅國之戰的大總管,都找不出來啊。
找不出來。
能戰的,都死了啊。
蘇大為,還有跟隨蘇大為一起失蹤的李淳風、李客師,你們這些老傢伙,都還活著嗎?
還活著嗎?
咕轆轆~
空酒壺落在地上,滾了幾滾。
然後被一隻大手抄起。
輕輕搖了搖。
又倒過來。
一聲嘆息:“蕭老連一滴酒都沒留下,喝得這麼幹淨。”
這聲音渾厚,低沉,頗有些遺憾,又似帶著無數複雜的情緒。
正在嗚咽嘶吼的蕭嗣業突然像是被點了穴般,身子一僵。
爾後,他猛地抬頭。
渾濁的雙眼中,亮起光芒。
“你你……”
蕭嗣業雙眼大瞪,喉嚨咯咯作響。
臉頰的肌肉抽動著,彷彿見到這世上最大的奇蹟。
“你……回來了!”
……
洛陽,紫微宮。
一處僻靜偏殿。
殿前五珠青松,蜿蜒而立。
形如飛龍。
殿宇冷清。
只有似有若無的檀香,在空氣裡隱隱迴盪。
一個年老昏聵的老太監,懷抱著拂塵,斜靠著殿門。
視線穿過門檻。
一眼可看到殿中,那個古舊丹爐後,一方雲床上。
盤膝而坐,髮鬢已現灰白的大唐聖人李治。
因病重無法視事,隱居養病的聖人。
他是大唐的聖人。
一句話,能決定無數人的生死。
能興滅無數邦國。
能令萬民仰望。
改天換日。
而如今,他不過是一個久病的中年胖子。
雖然盤坐在雲床上,卻顯得心浮氣躁。
“不行了,朕不成了。”
李治劇烈咳喘著,大聲道:“來人,朕不舒服,來人!”
守著大門的老太監,撩起浮腫的眼皮,向著殿內看了一眼。
又轉過頭去。
只當看不到。
李治的臉孔脹紅。
他當然知道,不會有人理自己。
齊恆公稱霸,爾後竟被餓死。
莫非朕也要落如此下場?
一想到這裡,一種莫名滑稽、荒謬,無可自抑的憤怒,各種情緒念頭紛沓而來。
然而,沒有意義。
李治清楚,若自己現在死在這裡,只怕也無人知曉。
他雖有金剛六如所傳意識轉生法。
但若非萬不得已,誰又願意舍卻肉身?
何況此法究竟若何,沒試過誰能知道。
萬一不成呢?
萬一轉生失敗了呢?
一生,只怕只有最後大限來臨時,那一次迫不得已的使用吧。
何況,這偏殿如此荒涼。
就算想奪舍轉生,又到哪裡去找軀殼?
莫不是要奪了那老太監的?
縱然奪舍成功,以那老貨衰敗皮囊,還是五肢不全之人。
對李治來說,只怕比殺了他還難過。
從登基時起,想做遠超秦皇漢武,超過太宗皇帝的千古一帝。
不曾想,最後竟落到這般田地。
悲憤之情,難以自抑。
他想衝出殿外,他想怒吼,他要咆哮老天不公。
然而,沒有意義。
大唐九五至尊,天可汗,聖人,這麼多加在他頭上的冠冕,如今,無人問津。
沒有人知道他在此。
就算知道,又有誰在意?
他已經失去了權柄。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
為何朕竟落到這般田地?
他一直在想,想找出答案,找出是誰在幕後。
但是又不敢深想。
而且可惡的頭風,不時的發作。
每次發作,便頭痛欲裂,痛不欲生。
他之所以堅持到現在還沒瘋。
無非是心中最後執念難消。
“參見陛下。”
一個低沉的聲音忽然響起。
這令李治吃了一驚。
如今他所處的環境,如同被打入冷宮。
這個時候,還會有誰來?
他看了一眼門外。
懷抱拂塵的老太監聳拉著眼皮,倚著門檻,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
外面並沒有別人。
奇怪。
莫非朕是日思夜想,以致幻覺?
但是一轉頭,他便看到,在殿中一側,不知何時竟多出一個人。
那人何時來的,又是何時避過看門的太監進來,李治竟全然不知。
一眼之下,心中頓時一驚。
“殿中何人?”
“陛下,你不認識臣了?”
聲音繼續響起,透著平靜。
李治隱隱覺得聲音有些耳熟。
他遲疑著,向前緩緩走了兩步。
向那陰影中高大男子看去。
此時殿外烏雲籠罩星月,殿內黯淡無光。
此殿偏僻,只有一盞清油燈。
還遠遠的放在角落。
李治又不好意思自己走過去拿燈。
只能努力瞪大眼睛。
看著那團模糊的身影。
“是臣。”
隨著這兩字傳出。
恰在此時,外面烏雲破開縫隙,有月光自縫隙灑落,如一片瀑布湧入殿中。
恰好照在那人身上。
一時四下雪白,纖毫畢現。
李治的瞳孔猛地收縮:“你……”
他的手指下意識指向對方。
手指顫抖。
臉孔漲紅。
彷彿看到最不可思議之事。
站在殿中之人,一身青衣,兩肩寬闊,氣定神閒。
面孔黝黑。
雙眉如劍。
眼神深邃而平靜。
嘴角帶著似有若無的笑意。
站在那裡,身形異常高大,如巍巍青山,天人臨凡。
更讓人在意的是他的腰上,掛著一個紅漆葫蘆。
赫然便是離開大唐兩年的蘇大為。
“蘇……縣……阿……阿彌。”
李治神色劇變,一句話在嘴裡接連改口。
最終,喊出了只有在私下場合,才會喊出的稱呼。
“你回來了?”
李治心中百感交集。
既勾起蘇大為昔年背叛自己,離開大唐,抗旨不遵的恨意。
又有帝王尊嚴臉面,被對方踐踏的憤怒。
更有對方辜負自己期望,令自己苦心造詣,計劃落空的怨念。
還有一絲,對蘇大為的期望。
各種念頭,在李治心中交織。
他忽然長嘆了一口氣,佝僂的腰肢挺起,一瞬間,從一個頹喪的中
本章未完,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