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這些石碟因為戰亂散秩了。
再也沒人見到石碟的真正模樣。
但是蘇大為見過。
上一次在巴顏喀拉山,他與安文生取過一個石碟。
一直放在家裡,參悟不透。
後來,石碟似乎成了聶蘇的玩物。
蘇大為曾數次看到聶蘇把玩。
不過這東西,他參悟多年,也沒看出有什麼蹊蹺,也就沒太放在心上。
說起來……
聶蘇好像就是從接觸這石碟,才開始昏迷?
蘇大為心頭一動。
手掌一伸,從聶蘇袖中內繡的口袋裡,摸到了那枚石碟。
這石碟就像是一枚圓玉,中間有孔,上面繡以星圖。
有日月和看不懂的星辰圖案。
據說後世中原人所佩玉璧,便是仿石碟的形狀。
叫蘇大為來看,這石碟更像是唐鏡。
大小也正好一手抓握。
他原本以為,小蘇是因為失去唐鏡,把此物當做唐鏡在手裡盤玩。
石碟入手,一種涼意沁入肌膚。
同時某些若有若無,奇怪的波動,也被蘇大為捕捉到。
那是一種聲音。
這石碟上,彷彿記著古老的韻律,有人在耳邊呢喃。
那是法則?
是規則?
還是記錄著某種上古的秘密?
蘇大為心神猛地注入石碟中。
過去,他不是一品大能,許多東西無法參透。
但是現在不同。
他是當世最強的存在。
站在生靈頂點。
精神意識匯聚在石碟上時,耳中聽到卡嗒一聲響。
那是,開鎖的聲音。
空間產生波動。
好似有一扇看不見的大門被緩緩推開。
不是錯覺,確實有一扇門。
門那邊的世界,就像是鏡子。
鏡中的畫面
赫然是盤膝而坐,抱著鐵棒的行者。
枯坐如禪的老鬼桂建超。
還有……
蘇大為看到了自己。
他看到自己,正抱著聶蘇,坐在金花圖案上。
一股毛骨悚然之感,從後背升起。
他打破了方才的幻像。
幻像之後,是現在看到的,疑是外星人的骸骨和石碟排成的陣。
於是聯想到聶蘇手裡的石碟。
將一品大能的神識注入後,發現這石碟疑似鑰匙。
打開了隱秘的空間門戶。
但這映象一般的世界裡,他卻看到了自己與聶蘇。
孰真?孰假?
如果我是真的。
那映象那一面,是誰?
就在此刻,他注意到,鏡子裡面的行者和老鬼,肩膀一抖,肩頭灰塵簌簌抖落。
兩位詭異大能醒了。
這一切,就宛如方才的翻版。
更匪夷所思的是,鏡子那邊的自己,突然轉頭看過來。
好像“他”的視線,能穿透鏡子,看到這邊。
卡卡卡
空間裡,傳出一種機括和鎖芯轉動的聲音。
好似那看不見的大門,徹底打通了。
另一頭映象中的蘇大為,目光與這邊的蘇大為交匯。
轟
兩股洪流匯聚成渦漩。
映象兩邊的空間,在這瞬竟融合為一。
蘇大為懷抱著聶蘇,只覺得自己身體好似多了些什麼。
他的真元散佈身周。
心中萬分警惕。
但神識掃過全場。
全駭然發現,整個空間,又回到方才那繪滿繁複礦色顏料紋繪的地宮。
兩個空間,重疊了。
這種體驗,實非筆墨所能形容。
但做為後世人,蘇大為腦中在這一刻,竟想到了某種解釋。
平行空間?
平行世界?
很難理解。
但是達到一品大能之後。
時間與空間,並非絕對唯一。
時間在某種程度上,對大能來說,只是空間的延伸。
無數個時間,就有無數種可能,無數的平行空間。
猶如切片面包。
“阿彌,你怎麼會在這裡?”
“小蘇她,怎麼了?”
剛剛甦醒的老鬼叔和行者,一臉關切,一齊向蘇大為看過來。
賊你媽。
縱是一品大能,此刻也忍不住在心裡罵了一聲。
這要換一個人,只怕已經被弄成精神分裂了。
但是蘇大為身為一品,天視地聽掃過整個區域,已經可以確定。
這一次,是真的。
眼前的行者和鬼叔不是幻覺。
當然,方才看到的那些“東西”也不是幻覺。
在地宮之中,已經多出排成一圈的石碟。
還有那兩具似人非人的遺蛻。
“空間重疊?”
蘇大為喃喃自語。
“阿彌,小蘇到底怎麼了?”
桂建超振衣而起。
掀起一股塵埃。
行者在那邊,嘬唇一吹。
咻地一聲。
所有的塵埃被蝕骨金風吹滅。
消逝無蹤。
蘇大為看在眼裡,再一次確認,眼前兩人是真的。
他沒急著回答,而是反問:“先回答我的疑問,行者師兄,還有老鬼叔,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行者輕撫鐵棒,眼中金芒閃動:“我不知道他是何時來的,當年法師圓寂,我便回到這裡。”
“這裡是哪裡?”
蘇大為繼續追問。
這個問題,有些無稽。
這裡是哪裡?
不就是巴顏喀拉山?
不就是苯教聖地?
蘇大為明知如此,卻問的很認真。
“這裡。”
行者向蘇大為深深看來,眼中若有兩團火焰跳動:“這裡是……靈山啊。”
佛在靈山莫遠求。
靈山只在汝心頭。
人人有個靈山塔。
好向靈山塔下修。
四句偈語,依稀迴盪在蘇大為耳邊。
有些熟悉。
他猛地記起,那是玄奘法師圓寂那日,在嘴邊吟出的偈語。
“行者師兄,我聽不明白,請指教。”
蘇大為坦然承認。
雖然自己在境界上已是一品真仙。
但對於行者所說,此地是靈山,依然參悟不透。
他所知道的靈山,是沙門佛陀想像中的理想國,幻想的西天佛門世界。
也是傳聞《西遊》中,師徒四人最後取經的地方。
行者用鐵棒輕輕點地,站起身道:“法師生前說過,靈山,是人的初心之地,這裡是我出生的地方,便是我的靈山。”
呃……
原來是這個意思。
蘇大為一時無言。
不是自己以為的那個佛陀靈山,沒什麼驚天大秘密,就……也還行吧。
“行者師兄,你說,你是在這裡出生?”
蘇大為突然意識到不對。
做為石猴的詭異大能,為何會在苯教聖地中出生?
桂建超輕咳一聲:“不止是他,老夫也是生於此。”
蘇大為心中一震。
他的瞳孔微縮:“老鬼叔,你也是在這座山裡出生的?為何?”
他記得《百詭夜行錄》上曾記載,詭異者,稟天地陰氣而生,乃至陰至邪之氣匯聚。
桂建超臉上露出譏諷之色,似乎是猜到蘇大為在想什麼:“你看過《百詭夜行錄》吧?你以為,那書是誰寫的?”
誰寫的?
自然不是詭異寫的。
就像是人類不會寫出人類圖錄,猿猴不會寫猿猴百科一樣。
所謂行錄,那是一種生靈,對另一種生靈的記錄,一種高高在上的俯瞰。
“所謂詭異稟天地之氣而生,不過是人族無知附會。”
桂建超伸出枯瘦的手指指了指腳下的金花圖案:“我與行者,還有千千萬萬詭異,就誕生在這山裡,就在此洞中。”
“怎麼誕生?”
蘇大為感覺資訊太多,縱是他的頭腦也有些混亂:“難道都是像行者一樣,從石頭中生出來的?”
這話出來,行者和桂建超都向他投來古怪的目光。
老鬼手指了指四周:“你看看四周。”
行者也道:“不要用肉眼,擦亮眼睛好好看。”
不用肉眼,便是用心眼。
蘇大為緩緩閉上眼睛。
而代表陽神的眼睛,在頭頂上方,猛地張開。
金光閃爍。
陽神之陽,如萬丈光箭,透過四周。
層層疊疊如蛛網般的地宮,在這雙眼睛的照耀下,纖毫畢現。
隆隆隆
整個地宮,整個神女峰,都似在微微顫抖。
仿如活物一般。
神女峰山頂。
那座沉寂破敗許久的苯教大廟,隨著山巒積雪一起顫抖起來。
伴隨著一陣簌簌剝落之聲。
大雄寶殿上,豐饒佛祖手拈佛印,面上金身開始一塊塊剝落。
被灰塵堆積的大殿四周,那密密麻麻,排列成陣的佛龕,也不斷的下瀉著灰塵。
不知過去多久。
佛龕上的灰塵散盡。
以陽神心眼看世界的蘇大為,心中一震。
那佛龕上所供。
哪裡是什麼羅漢菩薩。
分明是……
詭異!
一個個奇形怪狀的詭異,層累相疊。
充滿著大雄寶殿。
而正中的那尊豐饒佛祖相。
金身脫落後,露出下面的臉,乃是一隻血色妖瞳。
騰根之瞳!
苯教大雄寶殿上供佛祖,真身,乃是騰根之瞳。
四周羅漢菩薩,全是詭異!
這一瞬間,蘇大為真有一種求佛上靈山,結果錯入了小雷音寺。
參拜佛祖,結果錯拜了黃眉老祖的感覺。
“所以,苯教和你們詭異,是什麼關係?”
蘇大為陽神再掃地宮。
已經發覺,這地宮看似簡單,實則有無數重疊的空間,累加而成。
說人話就是,若用排在地上的石碟,以某種方法,有可能開啟平行空間。
猶如乾坤內藏,又或者是須彌小世界一般。
蘇大為的力量隱隱可以觸控到空間那一層。
已經感知到,每個空間裡,都有不同的情狀、法則。
甚至有幾個空間裡,似乎堆滿了妖卵。
當年倭國神道教苦苦追索的“聖卵”,原來就來自於此。
難怪聖女雪子,前幾年會跑到蜀中四處查探。
聖卵,即妖卵,即為詭異之卵。
可是這卵,又從何而來?
不可能憑空出現在這聖地地宮裡吧?
許多疑問,盤踞在蘇大為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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