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地宮中心。
中心處的礦石顏色繪成金色花朵。
猶如曼陀羅花。
在那金花正中,盤坐著兩人。
左邊那人,尖嘴猴腮,身骨消瘦,骨若精鋼。
低著頭,懷裡橫抱著一支烏黑鐵棒。
行者。
自玄奘法師坐化,行者離開長安。
已經過去六年時光。
當時行者向蘇大為告辭,說是要返回故鄉。
蘇大為以為行者是回西域康國。
誰知,眼下竟在巴顏喀拉地宮腹心,再見行者。
此番相見,心中一時百感交集。
他抱著聶蘇,輕輕走上去。
以蘇大為今時今日的眼力,自然一眼看出,行者正在深沉的入定中。
似在參悟某種“東西”。
踏入地上紋繪的圖案時,蘇大為心裡便是一凜。
地上那好似壇城的繁複圖案,隱隱有能量在流轉。
那是一種難以描述的感覺。
像是某種陣法。
又像是契合了某種法則,某種天地至理。
以蘇大為如今的境界,也無法在短時間內參透其中奧理。
抱著聶蘇,在行者一側輕輕坐下。
蘇大為的目光從行者的身上,又轉向另一邊的那人。
老鬼,桂建超。
上次長安一別,鬼叔你可是說要回出生的地方,覓地潛修,以期渡過“末劫”,也就是壽元大限。
但眼下,卻在這苯教聖地裡再見鬼叔。
莫非鬼叔你出生地在苯教嗎?
蘇大為起先想笑,但漸漸的,卻笑不出來了。
如果鬼叔在這笨教聖地是巧合。
那行者呢?
為何兩人不同時間離開長安,卻都在這裡出現?
都在入定中?
他們在參悟什麼?
蘇大為眼中星芒閃動,似是從眼前的一切,捕捉到某種玄妙的因果線。
不斷回溯,不斷追憶。
如果。
如果行者的故鄉不在康國。
如果鬼叔的故鄉,真的就在這巴顏喀拉山呢?
蘇大為緊了緊懷裡的聶蘇,心裡忽然生出一種寒意。
許多習以為常的事,一瞬間發生顛覆。
從當年在長安見到行者,蘇大為就知道行者很強。
那時的他,還看不出行者的修行境界。
所以,蘇大為也從未想過。
行者的身份。
玄奘法師身邊怎麼可能有異類?
但是以今時今日一品大能的眼光,行者他,分明是《百詭夜行錄》排名二十,天產石猴。
五行為庚金之屬。
天生神力,善幻巧。
有靈眼精眸,能看透人心。
與排名二十一的無支祁,以及幻靈,皆為猴妖屬。
大意了啊。
從沒想過行者師兄你,居然是詭異。
玄奘法師當年知道你的真身嗎?
蘇大為忽然一震。
他留意到,行者與鬼叔桂建超身上,都落著厚厚的灰塵。
行者身上更厚一些。
那些灰塵都連成蛛網般的塵絲了。
而在行者身上,有幾處竟生出了蘑菇。
在這深入地下千百丈的地宮中,寸草不生,但竟有真菌孢子可活。
蘇大為笑不出來。
他忽然想到,行者身上這些痕跡,說明桂建超來的時候,行者便已經是這般模樣入定。
而鬼叔身上的灰塵,說明他也在這盤坐許久了。
那恐怕不是一天兩天,而是經年累月的保持姿勢不變。
閉死關?
這是蘇大為第一個想到的。
但是有什麼樣的理由,令兩個詭異中的大能,時隔多年,同時出現在這裡,又同時做出閉死關的舉動?
蘇大為先前不敢打擾二人,但此時再也忍不住。
將自己的神識放出去。
先是掃過行者身體。
再掃過桂建超。
然後心神再次大受震動。
行者的身體,沒有任何生命跡象。
猶如頑石。
死了?
桂建超的身體同樣生機斷絕,枯如朽木。
盤坐在這地宮核心的兩名詭異大能。
全都死了。
只有兩具軀殼,滿身塵埃。
怎麼回事?
怎麼可能!
行者的境界,早就是異人三品。
怎麼會突然死在這裡?
鬼叔也是三品境界。
怎麼可能會死在這裡?!
蘇大為的心不斷下沉。
一種不祥的預感,從心中泛起。
這地宮,似乎有些不對勁。
地下這金花圖案,莫非……
嗡~
地宮似發生微微震鳴。
地下那朵巨大的金色曼陀羅花,突然旋轉起來。
猶如盛開的金蓮,層層綻放。
那種旋轉,彷彿帶著整個空間一齊轉動。
令人頭暈目眩。
旋轉越來越快。
地下繁複的花紋似乎化為電影,一幕幕閃現。
金色花朵,不斷綻放,猶如某種神秘的門戶漸漸開啟。
將人心神吸入。
蘇大為隱隱有一種明悟。
如果自己的意識不斷沉沒。
魂魄都會被這妖異金花吞下去。
很可能招致如鬼叔和行者一樣的命運。
“醒來!”
蘇大為一咬舌尖,低喝一聲。
一品真仙,言出法隨。
出口成咒。
澎湃的真炁猛地張開,籠罩整座地宮。
飛旋的地宮紋繪,像是被無形的大手按住。
硬生生停住。
空氣裡,隱隱聽到某種破碎之音。
金花破碎。
蘇大為詫異發現,面前的空間,像被打破的鏡子。
一塊塊金色碎片脫落。
如脫掉了一層外殼。
還是方才的地宮,還是方才的繁複紋繪。
七彩的礦石顏料,佈滿整個石室。
金花圖案上,盤坐在地,懷抱鐵棒的行者,與面容枯瘦,兩眼閃動著宛如鬼火幽光的桂建超,一齊向他看來。
“阿彌,你怎麼來了?”
“小蘇她怎麼了?”
兩人臉上的詫異掩飾不住。
言語中透著關切。
“鬼叔,行者師兄,你們剛才有沒有發現……”
“發現什麼?”
行者與桂建超一臉迷惑。
似乎根本沒注意到,蘇大為險些被金花吸入。
或者,方才是蘇大為一人受到金花的影響,產生幻覺?
蘇大為眉頭微微皺起。
神識猶如大海潮汐,不斷掃過整個石洞。
那曲折往復的地宮甬道。
細密如蛛網蟻穴的地宮佈局。
完整的呈現在他的腦海中……
“阿彌,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桂建超眼中更添疑色。
看向小蘇時,臉上閃過一抹擔憂:“小蘇的身體,好像有些不對。”
蘇大為緩緩收回自己的神識探查,向著桂建超苦笑道:“鬼叔,你也看出來了?”
“廢話,小蘇是我看著長大的,她的身體我還能不清楚嗎?”
“鬼叔,你這話說的……”
蘇大為一時無語。
“讓我看看小蘇。”
桂建超身子一抖,抖落肩上頭上的灰塵,隔著數丈遠,一伸手。
那手臂忽地延長,三根枯瘦如鳥爪的手指,搭向聶蘇手腕脈門。
手指眼看要搭上聶蘇手腕。
蘇大為的手突然伸過來,一把將其抓住。
“臭小子,你這是做甚?”
老鬼怪眼一翻。
眼瞳中冒出幽幽綠芒。
“鬼叔,你的腿是斷了嗎?”
蘇大為突然一句話,噎得桂建超兩眼翻白。
差點一口血噴出來。
“臭小子你咒我?”
“如果你腿沒事,為什麼不能站起來,走過來?”
蘇大為臉上浮起詭異的笑容,扭頭看向行者:“還有行者師兄你,好像也不能起身,對嗎?”
這話一出,行者與桂建超臉上一齊大變。
那是一種驚駭、震怒,與被人戳破心事的恐懼。
吱吱吱~
不知名的尖叫聲。
從桂建超的嘴裡發出。
從行者的嘴裡發出。
尖利的,彷彿在咒罵。
蘇大為眼中亮起血紅戾氣。
握著老鬼手爪的手輕輕一翻:“我不管你們是什麼怪物,想暗算我,統統去死。”
狂怒的真炁化作無邊無際的大海。
整座神女峰在一品大能的怒火下,劇烈顫抖。
山頭積雪不斷崩落。
印證這可怕的異人之威。
地宮深處。
隨著具象化的巨鯨張口發出怒吼,如潮水般的音波,不斷轟鳴震盪。
四周的景物再一次發生摺疊扭曲,直至崩碎。
所有的顏色,所有的畫面,如潮水般退去。
蘇大為的心,也不斷沉入海底。
地宮。
沒有什麼地宮。
沒有什麼瑰麗繁複的彩礦紋繪。
只有一個粗糙簡陋,怪石嶙峋的石窟。
當中一個大大小小石碟排成的圓陣。
這是巴顏喀拉山傳說中的“杜立巴石碟”。
此時蘇大為正抱著小蘇盤坐在中心處。
而在他對面,方才端坐著行者與桂建超的位置,此時只有兩具骸骨。
這兩具屍骸不似人形。
也不是詭異。
似人非人。
身上披著一些衣料。
早已腐朽不堪。
化為絲絲縷縷的碎布掛在骨頭上。
蜷縮的身子,看上去並不太高。
生前大概只有一米四上下。
怪物?
不。
蘇大為猛地記起,關於巴顏喀拉山中石碟與矮人的記載。
杜立巴石碟。
後世他的靈魂,記得關於這個傳說。
傳聞在上萬年前,曾有外星異物降臨在巴顏喀拉。
從飛行器中走出一些矮小類人生靈。
後來招攬當地原始部落,為他們做事。
並給予報酬。
再後來,那些小矮人便不見了。
巴顏喀拉山中只留下一些矮小的骸骨,神秘的石碟,以及光怪陸離的壁畫。
在蘇大為來的那個世界裡,有不少關於石碟的傳說。
有的說前蘇聯做過實驗,說那些碟帶著磁性,寫著資訊。
有的說在特定頻率,那些石碟可以跳舞。
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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