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是一種感覺。
蘇大為定睛細看,就在此時,只見周秀猛地斷喝:“不對!任真子道長此說,巧言令色,爭強鬥勝,豈是道家‘無為’?”
“無為者,不是不為,而是為所當為。”
“又錯。”
周秀做金剛怒目狀,大喝道:“世間法只有佛法,餘者種種,皆為巧辯。道長口才便給,搖唇鼓舌,只能矇蔽無知百姓,焉敢稱正法?”
聲音如同虎嘯龍吟,一下子將任真子的聲音蓋下去。
任真子臉色微變,明顯感到對方身上元氣波動,竟似用了某種佛門神通。
“法師敢妄言我道!敢問佛門,又有何法?”
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周秀朗聲大笑,笑音滾滾如雷,蓋過全場。
然後,他提氣,揚聲,如獅吼般:“我沙門者,所修無它,唯持戒。”
“何為持戒?”
任真子圓臉上,兩眼微眯,眉心殷紅的雷符,越發鮮豔欲滴。
“天地萬物,無規矩不成方圓,世間萬法,唯戒律最為精深。生而為人,在朝,則有唐律,在世間修行,則有佛門戒律。
若尊我律宗四分法,戒法、戒體、戒行、戒相,則大道可成也!”
律宗以戒律為師。
講究持戒精進。
“胡言亂語,持戒,是名也。古往今來,執於名,而疏於實者,皆為妄人,以持戒為法,是因信稱義。
戒律,是人定。
人定者,皆為名,而非實。
道法自然。
修道,唯有人法地,地法天,方得真味。”
“道長說得差了,人生而無知,與禽獸何異,人要成人,唯有修習二字。
所修者何?
古往今來,往聖絕學。
儒典佛經,皆有無量智慧。
故我大唐設國子監,弘文館,供學子修習上進。
此乃堂堂正道。
道長何敢言偽?”
周秀一番話把話題又繞回到朝廷上,令任真子微微一窒。
好傢伙,這麼一說,貧道要說下去,豈不是把矛頭指向聖人和朝廷。
作大死啊!
心裡暗罵賊禿胡攪蠻纏,實在可惡。
正想著,只見對面周秀盤坐,雙手結蓮花印,朗聲道:“天子,為天之子,唐律,即為天子之律,為道,為法。
大唐有律,則佛門亦有律。
有律,方能教人以規矩、方圓、行止。
故言,戒而生定,定而生慧。
一切法,皆從持戒而來。
能持戒,方得般若智慧,能得解脫自在。
修得無上妙菩提。”
蘇大為遠看著周秀法師。
心中那種不安的感覺越來越重。
……
叩叩叩~
聶蘇在自己的秀房中。
肩頭趴著猴頭。
在她面前的桌上,放著一個黑色的石碟。
並不太大,約莫有巴掌大小。
柳娘子出去了,據說是上香還願。
大概又是求子去了。
帶著黑三郎。
小玉不知躲到哪裡去玩了。
最近一段時間,小玉總是神神秘秘的。
白天看不到它的影子。
聶蘇在家中無聊,總要找點事做。
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翻出了這枚石碟。
這石碟大有來歷。
是昔年蘇大為在巴顏喀拉山尋找聶蘇時,和那些本教僧人入山中聖洞後,發現一處遺蹟。
當時得到一把寶弓,後來贈予了薛仁貴。
得到幾件飛行翼裝。
還有一個,便是眼前的石碟。
只是這麼多年下來,蘇大為也沒從這石碟上發現什麼。
久而久之,便成了壓泡菜的石頭。
聶蘇也不知什麼時候把這東西又找了出來。
擺在桌上,還能隱隱嗅到那股酸菜味兒。
不知為何,聶蘇在對著這石碟時,很容易就把心神沉入進去。
纖長的手指,在石碟上輕輕劃過。
隱隱感到好像有紋路。
從面上看,石碟是光滑的。
但是手指觸控時,卻能觸到紋路。
這種感覺十分奇怪。
聶蘇手指在上面滑動著,櫻唇上下開合,似在囁嚅著什麼。
若是湊近仔細聽,就會發現,她唸的並非是唐語。
更非是突厥或吐蕃、波斯,或者任何一種語言。
那聲音晦澀難懂,十分古老。
淺淺吟唱中,聶蘇的雙眼漸漸瀰漫起霧氣。
隱隱有些失焦。
就在這時
叩叩叩~
敲門聲再次響起。
這次終於驚動到了聶蘇。
她揚起身體,有些狐疑的看向聲音方向。
柳娘子出門了,阿兄去主持辯法會去了。
臨行還叮囑自己好好在家,不要和那些賊和尚照面。
這個時候,會是誰來拜訪?
奇怪,宅子這麼大,那敲門聲,居然能從大門,一直傳到後院裡來?
不是幻覺嗎?
敲門聲再次響起。
聶蘇終於肯定,不是幻覺,而是真的有人在瞧門。
那聲音,也並不是從前院傳來。
而是直接出現在她心裡。
這個發現,令聶蘇大感詫異。
她隱隱記起,這好像是一種“它心通”的神通。
猶豫片刻後,她起身,將石碟收起,邁步向前院走去。
“主母。”
家中僕役向她行禮,投來探詢的目光:“主母有事?”
“嗯,好像有客人來了。”
“客人?”
僕役一臉懵逼。
他並沒有聽到任何通傳聲。
後院的主母如何知道有人來了?
片刻之後,聶蘇來到大門前。
沒錯了。
確實有人在敲門。
而且,甚至就算不開門,聶蘇也能“看見”,在大門後,正立著一個光頭的和尚。
和尚?
阿兄說過,不要再與那些賊和尚碰面。
那些傢伙不是好人。
想到這裡,聶蘇小嘴微微撅起,伸手撥弄一下正蹲在肩頭的白頭。
白頭的紅眼亮閃閃的,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猴頭,你說我是見這個和尚還是不見?”
心裡,對那個和尚能把敲門聲送到自己心裡,十分好奇。
但是又記著阿兄的話。
阿兄的話是要聽的。
“還是不見了。”
聶蘇下了決定,轉身要走。
就在此刻,蘇府大門突然“吱呀”一聲。
厚重的木門,無風自開。
彷彿有一雙無形的大手推動。
煙塵起伏。
在那片煙幕之後,一名月白僧衣的僧人正佇立在門外。
他單掌豎起,臉上帶著一抹神秘微笑。
……
整個辯法會場,一片喧譁。
雷鳴般的掌聲和喊叫聲,直衝上天。
整個法場氣氛達到極點。
蘇大為皺眉看著。
看到終局被周秀法師翻盤的任真子,頗有些狼狽,有些氣惱的從木塔上站起身。
用力甩了下道袍。
方才聖人判定,任真子告負。
道門輸了第一場。
還有兩場。
道門必須全勝,否則將輸掉一切。
“你作弊!”
任真子並未急著下場,而是隔空以指戳向周秀法師,聲音轉厲:“方才你以佛門神通,作獅吼亂我心神,辯法我道門沒有輸!”
“不,你輸了。”
周秀法師緩緩起身,雙手合什,目光平靜:“你既輸了辯經,又輸了神通手段,夫復何言?”
“大膽,你敢壞了大唐規矩!一切佛道神通,不得人前顯聖!”
任真子的臉上一片陰霾,額前那個閃電符文越發醒目,像是隨時會化為閃電落下。
“貧僧並未顯神通,只是心性上壓你一頭,道長,輸便是輸,退下吧。”
周秀法師身上凜凜神威,隱現金色佛光,衝著任真子大喝一聲:“咄!”
“好賊子!”
一向給人感覺像是好好先生的任真子,那張圓臉霎時漲得血紅。
將手一抓,眉心符紋變化。
化作一道凌厲閃電握在手中。
譁!
整個法會現場,一片大譁。
驚懼敬畏的喊叫聲,此起彼伏。
就連坐在紫微城樓上的聖人李治與武媚娘,都不由皺起了眉頭。
這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居然在數萬洛陽百姓面前,展露神通。
這違反了太宗皇帝的誓約,不得人前顯聖。
“過了。”
李治從口中吐出兩個字。
他的目光,投向法場另一座高樓。
蘇大為。
選蘇大為,並非是隨便挑的。
蘇大為本身為大唐名將,同時又是異人,又有在玄奘法師座下聽法,和隨道家大能修煉的經歷。
精通佛道兩門。
有他在,一定能平息事端。
將事情的影響壓制到最小。
事實證明,李治太樂觀了。
轟隆
一聲驚天巨響,從城東爆起。
滾滾濃煙從那邊升起。
在看臺高塔上的蘇大為目光瞬間轉過去。
同時心裡一突。
他終於知道那股不安的感覺來自何方了。
小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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