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也奇怪,那道童看著無甚出奇,但自他一出現,所有人的目光便落在他的身上。
連魏破延也不例外。
黃腸咳了一口血,扭頭向魏破延低聲道:“頭領,這道童是誰?”
魏破延神色不變,彷彿自言自語道:“我聽總管說過,他在蜀中時,曾遇到一個道人名張果,實力深不可測,而這清風便是張果座下道童,曾與明崇儼他們交過手。”
“明崇儼?”
黃腸濃眉微動。
他依稀記得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
對了,好像是之前賀蘭敏之身邊的異人,後來又得武后賞識。
不過……
算了,現在不是問這些事的時候。
黃腸檢查了一下碧姬絲的傷勢,見她只是昏迷,並無大礙,這才鬆一口氣。
他一邊暗調息運氣,恢復傷勢,一邊道:“頭領,這道童好像有些古怪……”
“嘿,蜀中張果道人,是開宗立派的人物,比之一派天師也不差多少,他的人,自然是不錯。”
魏破延削瘦的臉上,滿是陰霾,雙眸牢牢鎖定清風。
數息之後,清風道童落入場中,看也不看負傷的守捉郎楊勝之、阿古巴和悟能等人。
只是上下打量著魏破延。
“你就是長安的五毒閻羅?”
清風稚嫩的臉上滿是傲氣,帶著一種審視之色。
“看起來也不是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嘛。”
說著,他這才有空看了一眼都察寺的幾位異人。
“你們這麼多人,連這個什麼閻羅都拿不下,簡直是廢物,都察寺也沒傳聞中那麼厲害嘛。”
這話一出,楊勝之和阿古巴不由大怒。
這清風從一出場,便目無餘子。
一開口,就是冷嘲熱諷。
你以為自己是誰啊?
魏破延有資格說這話,人家實力在這裡。
你這小道童哪冒出來的?
張果?
蜀中張果很有名嗎?
楊勝之只是暗怒。
阿古巴則是大嘴一張,向著清風厲吼一聲:“大膽!”
他擁有類似佛門獅吼一類的神通。
這一聲大吼,宛如虎嘯龍吟,震得周邊諸人耳膜嗡嗡作響。
首當其衝的清風頭上髮簪瞬時炸裂。
一身衣衫彷彿受到無形勁風吹襲,向後飛揚。
在清風身後數十丈的磚石、枯木,一齊碎裂,煙塵迸飛。
聲勢駭人。
身處在獅吼中心處的清風,人雖矮小,但雙足卻牢牢釘在地上。
面上神色不變,手掌向外一攤,口中冷冷道:“螢蟲豈敢與晧月爭輝,中!”
他的掌中,赫然有一粒拇指大小的圓珠。
外表晶瑩圓潤,螢螢有光。
隨著一個“中”字喊出,圓珠化作一道光,徑直沒入阿古巴的口中。
呃嗝!
天竺異人阿古巴神色一變,獅吼頓時被打斷。
只覺一個活物在自己喉嚨裡衝突,想要鑽入,待要吐出來,已經來不及了。
只聽咕嘟一聲響。
圓珠落入腹中。
一切化為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阿古巴身上,看出他的不對。
楊勝之一手按著斷臂,向清風驚怒交加的喊道:“你……你做了什麼?”
清風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將手一招。
無數雙眼睛下,阿古巴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仰面摔倒。
他的肚腹鼓脹如同西瓜。
在落地一瞬間爆裂開來,發出“波”地一聲響。
無數銀色的小蟲,從破開的胸腔肚腹中,瘋狂的爬出。
這種小蟲像是某種甲蟲,有些振翅飛上半空。
有的還在地上爬行。
有的瘋狂的狂齧著阿古巴的肚腹內臟。
所有人只覺汗毛倒豎。
阿古巴身為異人,有著一身不俗修為,但此時被這種怪蟲破腹而出,咬穿了肚腸,除了在地上抽搐,竟然毫無反抗之力。
夕陽之下,老君觀殘陽如血。
阿古巴轉瞬化為白骨。
場面恐怖至極。
“妖怪!妖怪啊!”
都察寺的緝捕中,有人受不了這份刺激,大叫著掉頭逃跑。
但是不跑還好,一跑空中的那種銀色甲蟲便像是嗅到氣味,閃電般飛上去,撲在逃走人的身上。
伴隨著陣陣慘叫,很快便被無數銀甲蟲包裹得密密麻麻,摔倒在地。
待蟲子飛走,原地只留下一地碎骨。
“你……你究竟是什麼人?你要做什麼!”
“你可知道殺了都察寺的人,是什麼後果!”
楊勝之心中寒意大盛,衝清風色厲內茬的喊。
哪怕是對著五毒閻羅魏破延,他也沒有這種恐懼感。
恐懼來自於未知。
魏破延的手段,他知道。
但這清風以珠投入異人腹中,化為甲蟲破胸而出,這種手段近乎於巫,聞所未聞。
一旁的悟能法師瞳孔微縮,雙手合什,唸了一聲佛號,喃喃道:“我曾聽先師玄奘說過,在西行之時,路過一處名通天河的去處,當地有一種薩滿巫術,是以人血肉養蠱……據玄奘法師說,那種蠱,便是銀色甲蟲,明‘食屍’。”
食屍蠱?
楊勝之只覺得頭皮發麻。
他身為異人,也未曾見過這種歹毒詭異的蠱蟲。
清風將手一招,那些銀色甲蟲彷彿受到某種召喚,一齊飛起,湧入他的掌心,瞬間重新聚為一枚圓珠。
這時再看這枚彷彿珍珠般的圓珠,沒人再覺得它美麗,只覺得毛骨悚然。
清風用眼角淡淡掃了一眼楊勝之:“若非受人之託來幫你們一手,你以為我愛理你們這些廢物?至於你說殺了都察寺的人如何?有本事就來找我報仇吧。”
楊勝之臉色微變。
“你們這些廢物都滾遠一點,若是我一會動手,誤傷到你們,可不怪我。”
清風以鼻孔看人,驕傲得下巴都快揚上天去。
去歲在蜀中與明崇儼交手後。
事後回去張果把他吊起來爆打了一頓。
那一頓揍,差點沒把清風打去半條命。
但結果卻並非因為清風與人動手,而是竟然動手了,居然沒佔到便宜。
張果性情古怪,對外極其護短,對弟子,卻是十分嚴苛。
若非如此,清風也不會是這種性情。
被張果一番“恨鐵不成鋼”的悉心教育後,清風痛定思痛,倒是狠狠修煉了一兩門厲害的法術,準備再遇上蘇大為的人,便拿出來好好討回場面。
這次受師命到長安,一為還人情,二來,便是聽說這次的對手,又是蘇大為的門人。
那正是新仇舊恨一起算,老帳連本帶利討回來。
“讓我會會這個五毒閻羅,看看你有何本事……”
他一手持著圓珠,一手抽出腰間的腰帶。
腰帶迎風一晃,立時化為捆仙索。
這些都是張果昔年修道所煉製的寶物,有種種不可思議的妙用。
但清風才擺好架勢,轉臉一看,笑容立時僵在臉上。
方才黃腸、碧姬絲和魏破延站立的地方,地上破開兩尺見方的一個大洞。
三名異人早已不知所蹤。
清風一愣之後,破口大罵:“這便是五毒閻羅?這便是蘇大為的手下?尿遁啊!”
他一個箭步衝上去,鼻子嗅了嗅,臉上露出古怪之色。
“詭異?”
腦海中閃過當日在蜀中看過的一個半妖詭異。
臉上覆著蛇鱗,一雙血瞳,似人非人。
蚺鬼?
是你嗎?
“你們休想逃。”
清風冷笑一聲,縱身躍入洞中。
老君觀內,只留下楊勝之等一眾都察寺的人,面面相覷。
良久,悟能雙手合什向楊勝之道:“守捉郎,此事恐已非我等能插手的了。”
“悟能法師請自便。”
悟能點點頭,轉身一步跨出。
彷彿縮地成寸般,消失不見。
……
“這是長安之下的地宮?”
黯淡的光線下,剛剛甦醒的碧姬絲帶著好奇的目光,掃過前方深邃的甬道。
地下雖然昏暗,但藉著照碧上幽幽的長明燈,還有甬道間的寶石微光,以異人的視覺,倒是勉強可以看清。
黃腸手按著短劍,目光機警的掃過四方,提防著有人追來。
魏破延則是一言不發,削瘦的臉上,灰褐的雙眼裡,閃動著幽幽的光芒。
在他身前,帶他們進入地宮的高大龍,此時已是半人半蛇的詭異狀態。
長長的蛇尾拖行在地,巴掌大的青黑色蛇鱗掃過石板,發出嘩啦啦響聲。
高大龍的雙瞳已經化為蛇類的豎瞳,血紅而妖異。
似蛇多過似人的口裡,微微吐著蛇信,嘿嘿笑著,用如響尾蛇般的聲音道:“永徽年間因為豐邑坊的案子,我曾與蘇大為在地宮有過一會,沒想到時隔多年,又回到地下……”
雖為詭異,他的聲音裡卻少了幾分暴戾,多了幾分人類的溫度。
這些年,他已經漸漸能掌握體內的蚺鬼力量。
在人與詭異之間,保持住了平衡。
在詭異形像下,他能發揮更大的力量,但同時還能保留一絲清明,維持人類的思維,實屬不易。
魏破延終於開口:“高郎君要帶我們去見總管嗎?”
高大龍回頭看了他一眼,長長的蛇吻中吐出毒信,嘶聲道:“你……”
眼中血光陡然一閃。
所有人都聽到來自後方的破風聲響。
“且隨我來。”
高大龍不再多說,身子一晃。
七八丈的蛇軀蜿蜒起伏,倏忽不見。
……
阿郎,你究竟是……
“阿博,你為何這樣看著我?”
蘇大為輕喝了一口茶,讚道:“好喝,這茶好像比平日府上下人泡的香。”
李博勉強笑道:“這是用的雪山上的水,水質清冽,用之泡茶,味道會更加甘甜。”
“難怪。”
蘇大為點點頭:“雪山?該不會是巴顏喀拉山吧?”
這話勾起了李博的回憶。
當年他與蘇大為在吐蕃象雄一帶結識。
那時蘇大為與安文生扮作商旅,只說是尋人,並未亮明身份。
李博察覺到蘇大為的不凡,於是動了念頭。
他做為前隋舊人多年來不敢返回中原。
既發覺蘇大為身份不同尋常,便想抓住這個機會,賭一把。
之後他陪蘇大為、安文生遠赴巴顏喀拉山的聖峰。
又遇上祿東贊帶領吐蕃兵包圍聖峰,逼問聖女下落。
經過九死一生,才算是僥倖從雪山逃出吐蕃兵的重圍,順利返回長安。
從那以後,他的命運才完全扭轉。
終於能以一個唐人的身份,活在大唐長安。
這一切,皆拜蘇大為之力。
想到這裡,李博長吸了一口氣:“阿郎,你……之前禁宮之事,是否……”
“我猜到你會問。”
蘇大為輕輕放下茶杯,黝黑的臉龐上,一雙眼睛明亮,眼神平靜的看著李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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