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楊浩反問道:“人心隔肚皮,如何確定她的忠心?”
丁承宗身為飛羽在夏州的負責人,對甘州那邊的情形瞭如指掌,脫口便道:“恩威並施,足矣。阿古麗王妃與太尉一戰時,以女兒之身,數度衝鋒在前,不畏生死,可謂其勇,可謂其忠。而夜落紇卻拿她做了棄卒,阿古麗王妃對此一直耿耿與懷。草原上的女兒家,愛恨分明,性情爽快。阿古麗王妃年輕貌美,又是回紇九姓中的王姓部落後人,身份尊貴的很。如果太尉納她為妾,許之以情。留其親眷,以之為質。還怕……”
和親結勢,在那時代實屬尋常,女子再嫁,漫說在西北,就是在中原也是尋常事,所以就連種放這儒家大賢聽了也不以為忤,而楊浩若真稱帝,那阿古麗王妃也就不是妾了,而是尊貴的皇妃,相信以楊太尉的人品才貌和尊崇的身份,阿古麗王妃也不免意動,陷其情網,此計實是大為可行。
种放雙眼一亮,剛要開口讚許,敦促楊浩為霸業宏圖,與阿古麗王妃成就一段姻緣,摺子渝已氣沖斗牛,脫口便道:“不行!”
种放和丁承宗現在滿腦子都是站在從龍之臣的位置上為楊浩的宏圖霸業想問題,全然忘記了旁邊還有一個快被楊浩折磨成閨中怨婦的女諸葛,這時她一開口反對,二人才省覺過來。
丁承宗心道:“折姑娘啊,我兄弟若做了皇帝,後宮還少得了你的位置嗎?帝王后妃,豈是相夫教子那麼簡單,光是身具大智慧,那是沒用的,要做一個賢妃,你還少了幾分胸襟啊。”不過丁承宗是知道摺子渝在楊浩心中的份量的,雖然暗自腹誹,卻不便直接說些什麼。
而种放卻沒有這些顧忌,在他看來,縱論天下大事,讓一個女人參與謀略,已是太尉格外的看重了,牽涉江山社稷根本之大事,一切衡量標準只有“利益”兩字,正所謂將者無情,謀者無心,什麼兒女之情,都得靠邊站。諫臣的脾氣一上來,莫說現在摺子渝和楊浩還沒有甚麼關係,就算她是統帥六宮,母儀天下的皇后,他也敢犯顏直諫的,立即把臉一沉,反駁道:“如何使不得?”
“我……”摺子渝一陣語塞,楊浩看著她,眼中卻漸漸露出有趣的意味:這才對,一個不知道吃醋、不會使小性兒發脾氣的木美人,又哪來的活色生香。這才像個活生生的女孩子,咳咳……,她……應該是為我吃醋了吧?
楊浩暗喜在心,巴不得她失口說出什麼話兒來,也不忙著為她解圍,摺子渝看他一副看笑話的模樣,氣就不打一處來,情急智生,她腦筋一轉,忽地計上心來,從容開口道:“我是個女兒家,自然懂得女兒家的心思,夜落紇和阿古麗王妃本是夫妻,大難臨頭卻把她做了替死之鬼。如今太尉先秘密納她為妾,再驅使她為自己所用,那麼和夜落紇又有什麼區別?阿古麗王妃已經被夜落紇傷透了心,還會相信太尉的誠意嗎?甘州回紇與隴右吐蕃人本有交情,一旦等她到了隴右,焉知他們不會勾結起來?”
种放道:“那麼……折姑娘還有更好的辦法麼?”
摺子渝淺淺一笑,斜眸睨了楊浩一眼,挑釁地道:“小女子受兩位大人啟發,倒是想出了一個法子,只是不知……太尉敢不敢用呢……”
夜落紇和李繼筠,與程世雄、李繼談、張崇巍的三路追兵像捉迷藏一般,一會兒跑到橫山腳下,一會兒渡過無定河水,東躲西藏,你追我逃,好不容易甩開了一段距離,快馬加鞭逃奔銀州,到了米脂河邊,看看兩人幾乎又折損過半的兵馬,想起不久之前自己還是坐擁雄城甘州,手握六萬大軍,麾下三十萬子民的西域霸主,而今根基已失,兵不過萬,就連王妃阿古麗和次子曲離都先後拿去做了棄子,不由得悲從中來,放聲大哭。
李繼筠倒是淡定,大概他已經窩囊兩年多了,昔日的傲氣傲骨早就被打磨的差不多了,居然還挺沉得住氣,一見夜落紇站在米脂河邊回望河西放聲大哭,便勸道:“可汗不要傷心啦,勝敗乃兵家常事,可汗頃刻間敗落如此,其速之快,勢如山崩,安知來日楊浩不會比咱們敗得更快、敗得更慘?宋國可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咱們雖然敗了,可宋國還沒有敗,潘美大宋名將,靠山比你我強硬百倍,楊浩得意一時,未必就能討得了好去。”
夜落紇痛心疾首地道:“宋國縱然大敗楊浩,把他挫骨揚灰,也不過替我出一口心頭惡氣罷了,想當初你李家坐擁定難五州,我夜落紇據甘州而望南北,俱是一面之雄,今日敗落如此,再無出頭之日,豈不傷心?”
李繼筠目中閃過一絲狠厲之色,咬牙道:“我們敗是敗了,若說再無出頭之日,那也未必,哪怕只剩下一兵一卒,只要找到機會,我們一樣能東山再起!”
夜落紇只是搖頭:“難,難如登天啊,沒有地盤、沒有子民、沒有兵馬,我們唯一的出路就只有投靠宋廷,受人所制,做一個馬前卒,要說東山再起,豈非痴人夢話?”
李繼筠獰聲一笑道:“未慮勝,先慮敗,自從我李家痛失夏州,落得這個下場以後,我就明白這個道理了。退路,我早已想好。”
夜落紇兩眼一亮,急忙問道:“還有退路?往哪裡退?”
李繼筠向前一指,說道:“出銀州,地綏州,入隴右。隴右無主這地,四方豪雄爭霸,如今尚波千和羅丹打得不可開交,你我前去相助,尚波千豈有不倒履相迎的道理。到那時候,大汗可以王者之尊,於河西重招舊部,聚隴右回紇為己所用,而我也可以招納隴右羌人,咱們重整旗鼓,未必沒了機會!”
夜落紇精神一振,脫口道:“不錯!不錯!我們還未到山窮水盡之地,還有隴右可去,不過……”
這一有了出路,夜落紇又患得患失起來:“如今你我兵馬有限,又俱是傷卒敗將,士氣低迷,還能闖過銀州麼?若是銀州出兵阻攔……”
李繼筠心中暗罵:“這老貨,虧他當初還是西域一霸,連番戰敗,已是膽氣盡喪了。”
罵歸罵,現在兩人合兵一處還有一線生機,若各自為戰,那真的是自蹈死路了,他還得耐著性子予以寬慰:“可汗放心,繼遷奇襲夏州之前,對一路所經都做過縝密的調查。銀州扼延綏,連榆林、南通川陝,本是兵家必爭之地,所以早被楊浩打造成一座牢不可破的堅城,可楊浩兵寡將微,如今手下屈指可數的幾員良將,或在橫山、或在沙瓜甘涼,或鎮於夏州,故而銀州已無良將了。
如今銀州守將是柯鎮惡和李一德,這柯鎮惡守成有餘,進取不足,不是善戰之將。而那李一德原是銀州李氏大族之長,故而為楊浩所用,現任銀州知府,此人更不知兵。銀州之重要,楊浩早已對他們耳提面命,他們豈會不知,又豈敢冒險離城禦敵?我來的時候,銀州就四門緊閉,如臨大敵,只怕我去打它,嘿嘿,就憑那兩個夯貨,我們就是大搖大擺地從銀州城下走過,他們也不敢向我們邀敵的。”
夜落紇聽了這才放下心來,說道:“如此甚好,你我駐軍於此,暫歇一時,然後馬上啟程吧,若讓追兵趕來,那便想走也走不脫了。”
銀州城頭,柯鎮惡一身甲冑,巡視四城,無一絲懈怠。雖然現在沒有戰事,城池防禦方面又是風雨不透,但是他仍一絲不苟,一日一夜四次巡城,風雨不誤。而派駐城外的斥候探馬更是遠出百里,時刻掌握著銀州左近的一切動靜。
自從銀州自他手中丟失過一次,雖然楊浩未予他重責,但是這份恥辱他始終牢記心頭,再也不敢有一絲大意。他本是追隨楊浩最早的將領之一,論資歷沒幾個人超得過他,可是如今他不過是銀州一城之守,後來的戰事,楊浩很少要他出頭,楊浩的權勢越來越大,而他在楊浩武將班子裡的地位卻是每況愈下,柯鎮噁心中有數,也自覺羞慚。
但他對楊浩並無一絲怨尤,他知道自己雖是大唐武將之後,但是行軍作戰的本領並未繼承幾分,論衝鋒陷陣,他不及木恩、木魁、艾義海等人驍勇,論調兵遣將,他又遠不及种放、張浦、楊繼業,就算張崇巍、李華庭這些降將,本領也要強他許多。
所以柯鎮惡一面做好份內之事,一面翻出祖上傳下的兵書,身上揣著一本,有空就翻出來看看,一面苦讀兵書,將書中所學與實戰經歷印證揣摩,一面時常與其他將領探討求教,哪怕對方官階地位低於他也不恥下問。如此勞心勞力,哪怕他的身子強壯如牛,一日下來也是疲憊不堪了。
洩下重甲,柯鎮惡疲憊地坐回椅上,穆夫人聞聽丈夫回來,已自內宅走出,一見丈夫模樣,頗覺心疼,她雖性情刁蠻,柯鎮惡又有些懼內,可兩人情感卻是非常深厚。穆夫人連忙上前,輕輕為丈夫揉按著肩膀,柔聲道:“累了吧,我給你用枸杞燉了只老母雞,先吃點東西,然後去睡一下吧,夜裡還要巡城,可別太勞累了。”
“娘子不必掛懷,我這身子骨兒,不礙事的。”柯鎮惡拍拍妻子的手背笑道,他習慣性地從懷裡掏出看了一多半的兵馬,一面享受著妻子的溫存,一面開啟來,想抽空再看上一篇,就在這時,一名背插紅旗的小校飛奔而入,抱拳稟道:“報!柯將軍,甘州夜落紇與綏州李丕壽的敗兵已向我銀州而來,現在距城七十里。”
柯鎮惡吃了一驚,攸地站起,沉聲問道:“敵軍數量多少,軍陣形色如何?可曾攜帶攻城器械?”
那小校稟道:“敵軍數量,約摸在一萬二三上下,雖是敗軍,行色倒還從容,並未攜帶甲仗戰車,看模樣,是要自我銀州逃往綏州方向。”
“再探!”
“是!”那小校飛奔而去,柯鎮惡匆匆抓起盔甲,一邊急急披掛。
穆青璇道:“夫君要登城御守備麼?”
柯鎮惡道:“不錯。雖然看他們模樣,不像是要攻我銀州,不過小心使得萬年船,不能大意,我馬上登城守備。”
穆青璇略一思索,忽道:“夫君何不主動出城,搶佔要害,阻其退路。”
“嗯?”柯鎮惡手上一停,訝然看向愛妻,遲疑道:“主動陳兵城外阻其退路?”
穆青璇走近了,柔聲道:“夫君,綏州兵來時,兵馬近四萬人,且將綏州付之一炬,以背水一戰的姿態,夫君以一萬五千守卒的兵力,不予出戰,一面馳報夏州,一面堅守城池,這是穩妥的作法。而今,敵軍大敗而歸,軍情傳報上又說現在李繼談、張崇巍、程世雄三位大將自後追趕,敵軍膽喪,不堪一戰,如果我們仍然堅守城池,坐視其逃走,豈不坐失戰機?”
“唔……”柯鎮惡將刀掛在腰帶上,雙眉擰起,深深思索起來:“太尉令我銀州,而今……,萬一有甚麼好歹,柯鎮惡那便百死莫贖了。”
穆青璇柔聲道:“夫君還在為上一次失陷銀州而自責麼?夫君,勝敗乃兵家常事,就算是軍神兵聖,也沒有不打敗仗、不失戰機的時候,如果因為一次失敗就變得謹小慎微,再不敢主動捕捉戰機,那麼這個人就不是敗了一次,而是因為一次失敗,做了一輩子的失敗者。
如今敵軍總兵力一共才一萬出頭,而且都是殘兵敗將,其戰力可想而知。他們既然來了,李、張、程三位將軍頂多遲延半日,也必將趕到。此時主動禦敵於外,風險極小,而如果能把這兩個人統統拿下,對太尉來說,卻是軍心大振的事情,夫君亦可藉此揚眉吐氣,挽回容顏。如果夫君心存怯意,眼睜睜看他們從咱們眼皮子底下逃走,以後在同僚們面前還有什麼臉面,在部下們面前還能抬得起頭麼?”
柯鎮惡聽得大為心動,可是上一回失敗,險些把太尉的家眷都葬送了,那一次的事件,在他心中實是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所以他仍猶豫道:“可……可銀州是太尉的一個重要門戶啊,此處若有失,柯鎮惡以死謝罪,也難贖萬一。真要有點事情,只怕……”
穆青璇有些生氣了,沉聲道:“夫君,計利以聽,乃為之勢,以佐其外。勢者,因利而制權也。丸地之法,不可拘泥,須識變通,可屈可伸。如今情形,敵軍縱是全盛之時,也不是輕易可取我銀州的,更何況援軍迅即便至,而敵軍意圖逃走。為將者,智、信、仁、勇、嚴缺一不可。如果你連這也做不到,咱們還是不要做這個官了,妾身收拾行囊,請夫君向太尉請辭,你我回轉穆柯寨,繼續做一個山中獵戶便是了。”
柯鎮惡被妻子一激,不禁脹紅了臉龐,把牙一咬道:“好!我率五千兵,出城佔據要地,阻敵退路,這銀州城……”
穆青璇道:“妾身馬上披掛起來,代夫君上城禦敵。李大人那裡,我也會代夫君知會一聲,兵貴神速,遲延不得,夫君,既已決斷,就不可再有絲毫猶豫!”
“我省得,這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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