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而冬兒……冬兒懷裡抱著的那小小嬰兒……
楊浩急行幾步,搶到冬兒面前,冬兒喜極而泣地喚道:“官人。”
楊浩匆匆瞟了眼三位嬌妻略顯清減的俏麗容顏,遲疑道:“冬兒,這……這是……”
一旁雪兒已叫了起來:“爹爹,雪兒好想你。這是弟弟,嘻嘻,孃親給雪兒生了個弟弟。”
楊浩又驚又喜:“弟弟?”
冬兒破啼為笑:“官人,這是你的兒子,才剛剛滿月呢,妾知官人重任在身,恐官人戀棧思歸,因此不許人把喜訊傳報於你,可憐這孩兒,直到今日才見到他的爹爹。”
楊浩喜出望外:“他是我兒子?哈哈,我也有兒子了,來來,快讓我看看。”
楊浩後面,种放適時走上兩步,笑吟吟地道:“太尉一統河西,此是一喜,復得佳兒,又是一喜,雙喜臨門,可喜可賀。”
眾人紛紛拱手笑道:“恭喜太尉,賀喜太尉。”
楊浩搶過兒子,看著那不管不顧,只是呼呼大睡的胖兒子,不禁喜形於色,冬兒擦擦眼淚,又笑道:“孩兒還沒起名呢,就等官人回來,好為他起個名字。”
楊浩端詳著那撅著小嘴睡得正香的嬰兒,笑不攏嘴地道:“不用想了,就叫……唔,就叫楊佳。哈哈……”
身後,种放和丁承宗相視一笑。
畢竟公務繁忙,冬兒幾女都是識得大體的女子,雖與郎君有許多話想說,可是隻匆匆一瞥,稍慰相思之意,便趕緊回府了。楊浩與妻兒沒說上幾句話,便先趕到了***節堂,暫抑與親人團聚的喜悅,收拾心情,凝神聽眾將講解著當前的情形。
丁承宗侃侃而談道:“自橫山送回的各種軍書戰報,概由下官整理歸納,此中情形,承宗可以向太尉詳細解說。王繼恩先誘赤忠作反,一舉擒獲折家滿門,隨後打起受援平叛的旗號,統五路兵馬攻陷府州幾處要塞,切斷麟府兩州聯絡,羈絆折家軍以待潘美髮雷霆一擊,這些情形,太尉已經都知道了。”
楊浩點了點頭,丁承宗又道:“我們在潘美趕到之前,便主動撤軍,回防橫山,打亂了宋軍部署,搶得了先機,潘美趕到以後,雙方以橫山為線,展開爭奪。宋之企圖,是佔我五州,進逼河西,所採取的方略是,武力進擊和羈縻並舉,他們一面拉攏綏州李光睿殘部牽制我銀州、夏州,一面對橫山各堡塞羌人部落封官許願,施以賄賂,進行分化瓦解,多方招撫。軍事上,則以暖泉峰、濁輪寨、大橫水為重點不斷進攻……”
楊浩站在沙盤前,靜靜聽著,目光不時隨著丁承宗的介紹,移向相應的位置,丁承宗接著道:“我們還抓獲了意欲翻越橫山的宋軍秘使,從他身上搜到書信一封,這信本是寫給甘州夜落紇的,信中說……太尉有不臣之心,故興兵討伐,朝廷並無意於河西,又說朝廷現已聯絡綏州党項羌人、隴右尚波千等吐蕃眾側擊我腹背,以分兵勢,要夜落紇自我夏州背後掩殺,彼此呼應。”
楊浩聽到這裡不禁淡淡一笑,他早料到趙光義必會藉助當地各方勢力,所以搶先下了一步棋,讓赤邦松和六穀藩的羅丹趕赴隴右,一個暗中分化離間,一個明著動刀動槍,隴右吐蕃自己打得如火如荼,哪裡還有餘力顧及河西。甘州的夜落紇更是自顧不暇,他縱不來攻打夏州,楊浩也是要去平他的甘州的,唯一一個被趙光義利用了的,就只有綏州的李丕壽罷了。
丁承宗道:“楊繼業將軍所採取的戰略是,對橫山諸羌部落同樣封官許願,以作拉攏,對投靠宋軍的部落毫不手軟,全力打擊,軟硬兼施,促使橫山諸羌至少做到袖手旁觀,不予生亂。對正面之敵,則屯重兵血戰,不讓橫山寸土,同時另遣奇兵,斷敵糧道,劫敵糧草;
此外,因宋軍是由邊軍的安利軍、隆德軍、寧化軍、晉寧軍、平定軍、威勝軍和朝廷禁軍組成,各有派系和從屬,諸軍之間缺乏統一指揮,互不協同,故而楊將軍在防禦之中,不時發動突襲,使得宋軍各路首尾不能兼顧,吃了不少暗虧,迫使宋軍改變了戰略。”
楊浩很感興趣地道:“哦?宋軍改用了什麼策略?”
丁承宗道:“潘美主張,以六路邊軍合為一路,自己的禁軍為一路,放棄橫山一面,專攻橫山一點,利用優勢兵力分別自兔毛川、須彌洞齊頭並進,呈鉗形夾擊,速戰速決。王繼恩則認為此招孤注一擲,太過行險,一個不慎損兵折將的話,已到手的麟府兩州都要被奪回去。主張先行穩固新佔的麟府兩州,鞏固防務,再進取橫山,佔據要地,修築堡寨,步步進逼。
兩下里僵持不下,潘美是主帥,王繼恩是監軍,眾將領無所適從,最後官司打到了東京城,趙光義取了折衷之策,同意兩路分兵,但不同意突擊冒進,要潘美出塞築壘,步步為營……”
丁承宗此時所說,竟是連宋軍主將不同的意見、在朝廷上發生的爭執都一清二楚,顯見楊浩在朝廷那邊是隱有耳目的,雖說這只是大政方針,並不涉具體而微的戰策戰術,但是對夏州軍排兵佈陣,如何調遣,那也是大有襯益的。
丁承宗道:“潘美奉旨而行,兵分兩路,步步為營,因其集中兵力,而我軍在兵力上本就弱於宋軍,又須防守整個橫山,初始著實吃了幾個大虧,潘美又施聲東擊西之計,佯攻飛壺口,實奪馬湖峪,殺我守軍三千,一日之內,連奪三個城頭,王繼恩在他後面壘堡寨而進,他在馬湖峪築了一處堡壘,佔此要地,北可攻蘆州,南可攻銀州,又可屯糧以供給前哨,佔據這處地利,我軍著實兇險。”
楊浩麵皮一緊,沉聲道:“楊繼業如何應對?”
丁承宗道:“楊將軍先放棄一些地勢不太險要的地方,誘敵深入,使得宋軍張開兩翼,彼此不能呼應,這才據險隘死守,同時調一路奇兵出明堂川,繞經遼國草原,攻府州後路,待府州烽煙一起,求援軍書雪片一般飛來,潘美就只有被迫撤軍了。
楊將軍則趁勢反擊,逐一收復了失地,又兵困馬湖峪的守軍。嘿!那馬湖峪糧草倒是屯積了不少,可笑的是,堡寨中竟然沒有活水,楊將軍困了馬湖峪,與宋國的援軍血戰九日九夜,打退無數次進攻,堡寨中的宋軍則空守著一袋袋糧米,眼睜睜渴死了一半,餘者全部被俘,如今馬湖峪已重回我手。雙方再度陷入僵持階段。”
楊浩吁了口氣,微微閉上眼睛,將丁承宗所說在心中又細細地濾了一遍,這才轉首看向种放。
种放會意,將他如何主動出擊迎戰李丕壽,如何打敗綏州軍的事情簡要地說了一遍,又道:“夜落紇與李丕壽先後出現在夏州附近後,下官料這兩路殘兵一旦匯合,所取不外乎伏擊太尉、奇襲夏州或夾攻橫山之策,是而向太尉示警後,立即趕回坐鎮夏州,同時命張崇巍、李繼談分別率部駐守德靖鎮、鐵冶務,阻敵退路……”
他說到這兒,深深地吸了口氣,又道:“不料,這兩路人馬竟似早有聯絡似的,夜落紇剛剛逃離我伏擊之地,就與李丕壽合兵一處,馬不停蹄地向橫山去了,張崇巍趕到德靖鎮時,他們的人馬剛剛穿過該鎮,既然大帥馬上就要趕回,而他們業已離開,下官在夏州也不需要留駐那麼多軍隊,所以當時馬上就命令張崇巍、李繼談率部追了上去。如此情形,他們就算逃到了橫山腳下,後有追兵形影相隨,他們也無法對我橫山主力展開有效攻擊的。”
“嗯,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兩天以前。”
楊浩點了點頭,再度沉思起來。
徐鉉見狀,忍不住說道:“太尉遠征西域,風餐露宿直至玉門關,又一路急急趕回夏州,鞍馬勞頓,將士俱乏,本該好生歇養幾日。不過……橫山三軍,一直都在翹首企盼太尉的歸來,如今太尉已率大軍回返,下官說句不近情理的話,太尉應該馬上親自趕赴橫山,親自指揮作戰!”
楊浩搖搖頭道:“這個不急。”
眾人面面相覷,面上都露出古怪神色,這事兒不急什麼事情才急?難道還要先抱抱娘子、逗逗孩子?
楊浩頓了頓道:“西征玉門關,雖勢如破竹,那是因為民心所向,又賴張浦等眾將扶持,三軍將士效命,本太尉不是張良蕭何韓信英布之流,雖能將將,卻不能將兵,真論起排兵佈陣、戰場廝殺,不及楊無敵多矣。”
徐鉉不悅地道:“縱然如此,太尉乃我夏州砥柱,也該現身橫山,以定我***,壯我軍心。”
楊浩淡淡一笑道:“去,總是要去的,不過……眼下卻有一件事,比我親自趕去橫山坐鎮更為重要。”
他雙目輕輕一掃,吩咐道:“种放、丁承宗、蕭儼、徐鉉、拓拔昊風、木魁、林朋羽,範思棋……”
楊浩一口氣點了十來個人的名字,然後說道:“你們留下,餘者退下。”
節堂上一陣腳步雜亂,沒有點到名字的文武官吏紛紛告退,大堂上頓時清靜了許多,楊浩返身走到帥椅前坐下,緩聲道:“諸位,請坐吧。”
眾人紛紛就坐,种放拱手道:“不知太尉有何大事商量?”
楊浩道:“這件事,就是我楊浩、乃至我夏州今後的立場。”
他展了展自己的袍袖,苦笑道:“如今,我楊浩還穿著朝廷的官衣,還是朝廷欽封的橫山節度使、檢校太尉、河西隴右兵馬大元帥,可是……我卻在正在同朝廷的大軍開戰。朝廷指斥我勾結府州屬將,吞併府州,我們迄今為止,還沒有正面應對這個罪名,以前我沒有回來,我的人可以悶頭打仗,不去理會這件事。如今,我已經回返夏州,該如何面對這個問題呢?”
眾人一下子明白了楊浩的話,不錯,這個問題才是眼下亟待解決的問題,也是關係到楊浩麾下每一個人的大問題,身份不正,這仗終究打得不明不白,立場未決,光是防就防得理不直氣不壯,更遑論主動出擊,進逼宋國領土了,局縮於一隅施展不得,這樣的話,他們先天就失了人和,放不開手腳。
立場!
太尉回來了,首先需要決定的,就是他應該以什麼身份、什麼立場來面對東京汴梁的那位皇帝他們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其中的厲害之處:立場,什麼樣的立場?
丁承宗的心忽然變得火熱起來,他呼吸有些急促,緊張地嚥了口唾沫,剛要開口點破這個大家都有心支捅破,卻又都不敢去捅破的薄薄一層窗戶紙,穆羽忽然未經宣召,急急衝入節堂,叫道:“大人,折姑娘來了!”
本章已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