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要上我趕著去給他送參茸湯喝,沒得叫人家看輕了我,我才不去!”
說完,她掀開罐蓋兒,將一罐參湯潑向灌木叢後,狗兒和竹韻反應甚快,兩人不約而同地掀起了楊浩的長袍,將自己的腦袋藏了進去。
“譁……”楊浩背上一熱,一下子被燙醒過來:“似乎……女保鏢也不是那麼忠心耿耿啊……”
爾瑪伊娜潑光了湯,端著空罐子洋洋得意地道:“這不就成了?爹總不會跑去問他湯的滋味怎麼樣吧?嘿嘿……”
爾瑪伊娜一轉身,便向來路走去。
竹韻從楊浩的袍下探出頭來,似笑非笑地瞟著他道:“楊大人雖然少年得意,位高權重,不過……看起來並不是每個女人,都願意跟著你呢。”
楊浩摸摸頭髮,好在那湯被有直接潑在頭上,他輕輕一搖頭,笑道:“是啊,就算她肯,我也未必就答應。我的身份和她的身份,又豈能視同一般的婚姻?眼下人心未定,我若與細封氏族長之女成為夫妻,那麼拓拔氏的頭人們會不會以為我要重要七氏,抑制李氏?
七氏之中,其餘六氏,會不會以為我將最為倚重細封氏,不能一碗水端平,損害到他們的利益?而細封氏會不會恃寵而驕,主動去欺壓其他諸氏,從而給我惹下麻煩?我今已有四位妻妾,都沒有強大的勢力做後盾,如果我真娶了這位細封氏的小公主,那麼她會不會倚仗孃家對我的助力,鬧得家宅不寧?
西域有數百萬漢人,我做這定難節度使,想要收復自清水盟約之後被吐蕃、回紇諸部佔領地區,必然會受到他們的歡迎和擁戴,大大減輕我的阻力,然而一旦與細封氏聯姻,他們還會不會把我看做與他們同族同宗的漢人?”
竹韻怔道:“好麻煩,怎麼會牽扯上這麼多東西?”
楊浩道:“天地一盤棋,人人是棋子。哪一件事,不是牽一髮而動全域性?要不然,你當我真看不出五了舒大人的意思?在不恰當的時候、不恰當的地位上,娶回一個不恰當的女人,會惹下一身麻煩的。我又不好拂了五了舒大人的好意,不裝傻充愣又能怎麼辦?竹韻姑娘,你不要以為自己只是一件為人賣命的工具而自怨自艾,其實誰也做不到超然世外,凡事只為自己負責,凡事只由自己作主的。許多事,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竹韻“嗤”然道:“你何必說的那麼可憐,就算我們一樣是棋子,你也是帥,而我……我只是那枚可憐的過河卒罷了。”
楊浩笑道:“你不願做那有去無回的過河卒?呵呵,那麼,本帥想想提拔你做那進退自如的守宮士,你可願意麼?”
竹韻眼珠轉了轉,眸中漸漸露出一抹笑意:“我聽我爹的,我爹肯,我就肯。”
楊浩輕輕籲出一口氣,微笑道:“女人呵,都是天生的外交家,或許……我的衙門裡,將來可以不止有一個女統領,還可以有一個女鴻臚寺卿……”
党項八氏頭人,這數十年來還是頭一次聚集的這麼齊全。
人人都知道,李光岑拖著病重的身軀召開這次大會,必然是要把定難節度使之位公開傳於楊浩,確立他的合法繼承地位,儘管這件事還沒有公開宣佈。
除了拓拔氏一脈,其餘七氏早在三年前就已歃血為盟,承認了楊浩的少主地位,今天,党項七氏,乃至楊浩身邊的文武重臣俱都揚眉吐氣,只有拓拔氏的頭人們有些忐忑不安,楊浩一旦確立身份,那麼他不但是党項八氏的共主,正式成為西北王,而且將是拓拔氏党項羌人的直接領導人,其餘七氏的內政事務,他或許還要透過七氏的族長來管理,而拓拔氏各部的領地、族帳規模、甚至各部落頭人的任免,他都可以直接下令。
所以,儘管昨天楊浩已經巡閱各營,對他們進行了一番安撫,然而除了對楊浩攻克夏州立下汗馬功勞的拓拔蒼木父子,其餘的部落頭人們還是有些心中忐忑,只是如今已是大勢所趨,他們除了接受,已經不能改變什麼了。
楊浩對李光岑抱病傳位頗為擔心,以義父如今的病情,他也不希望這個老人繼續以拓拔氏族長的身份操持族務和履行定難節度使之責,可是傳承大位,又不能視若兒戲,必要的典制禮儀還是要的,所以他只能囑咐操辦此事的張浦和拓拔蒼木,要他們儘量簡化步驟,免得義父過於操勞。
所以這場傳位大典操辦得十分簡約,儘管典禮已再三簡化,可是規模仍然宏大。
今天,天氣十分晴朗,初夏的草原美麗而巡闊,無垠的草浪中點綴著星星般的野花,一座座氈帳星羅棋佈於草原之上,無數的騎士策馬肅立於城下,按照部落結為一個個方陣。
党項八氏的人馬排成一個個方陣,除拓拔氏外,其餘七氏的部落在古長城外線,在此的族人不多,所以只是各成一個方陣,而拓拔氏一族的力量就大過其餘七氏的總和,當真是兵強馬壯、虎賁如雲,雖說如今靜州、宥州、綏州及其附近的府縣還在李光睿舊部控制之下,拓拔氏一族的部落還有三分之一未曾趕來向楊浩宣誓效忠,可是城下各部落的方陣也足足有數十個之多。
一身隆重灌束的李光岑高聲宣佈傳位於義子楊浩,強撐病軀把那杆犛牛尾的狼頭大纛遞到楊浩手中時,老人已滿頭大汗、臉色赤紅如血。在此當口,楊浩看的心痛,卻不能有什麼表示,只能向隨侍在義父身側的木恩木魁遞個眼色,他剛一接過大纛,二人便趕緊扶著李光岑,退回白虎交椅上坐下。
楊浩立在城頭,將那杆高大沉重的大纛盡力舉起,往石砌的坑洞中用力一矗,大纛迎風展開,九條犛尾飛舞,“盡統諸將授師五州定難節度使楊浩”的旗號亮了出來,城下所有的武士齊刷刷拔出了肋下的彎刀,數萬柄鋼刀霍然舉起,如一道閃電,剎那的光輝超過了天上的太陽。
“嗚嗚”的號角聲在蒼涼雄壯的古城上響起,各部頭人站在城頭,手撫左胸,向楊浩單膝跪下,宣誓效忠。
“……本帥志存裹革,仕不擇地。繼義父之志,統御西北,唯以保境安民為己任,不打無利於民之仗,不行無益於民之舉,惟西北戎政敝極,警息頻聞,欲政修人和,諸部安樂,尚需吾等上下一心,今日謁我夏州諸部,皆我定難之股肱,願你我眾志成城,共創幸福美好的家園。”
楊浩一番由張浦草擬的就職演說鏗鏘有力,待他朗聲說罷,城上城下轟然應和,聲撼天地。
這一刻,大漠孤煙,碧空萬里,楊浩手扶犛尾狼頭大纛,俯瞰著城下一眼望不到邊的雪亮刀叢,心潮澎湃,他高聲道:“酒來!”
竹韻託著茶盤來到他的身邊,茶盤上放著三碗烈酒,楊浩捧起一碗,面朝城下,高聲道:“這第一碗酒,我敬所有的勇士們,願你我戳力同心,用我們手中的鋼刀,讓這草原永遠美麗、安詳。”
楊浩將一碗烈酒一飲而盡,城下無數的草原男兒見大帥這般豪爽,轟然叫好,他們雖無酒碗,但草原男兒嗜酒如命,誰的腰間不帶著酒囊?只聽“嚓嚓嚓”一陣怵人的鋼刀入鞘聲響,戰士們紛紛取下腰間的酒囊,舉在手中,高聲喝道:“甘為大帥效死!甘為大帥效死!甘為大帥效死!”
三聲高呼,勇士們便開懷痛飲起來。楊浩放下酒碗,一抹嘴角酒漬,又痛快地端起一碗,竹韻撇撇嘴,小聲地道:“拿白開水唬弄人,還一副豪氣干雲的模樣。”
楊浩瞪了她一眼,轉身又向七氏族長及各部落頭人們慨然道:“這第二碗酒,本帥敬各位族長、頭人。願本帥與諸位從此如兄弟手足,同榮共辱!”
族長、頭人們紛紛自案後起身,捧起牛角杯,高聲敬酒道:“我等願同心戮力,扶保大帥,天地神祗,共知我志。有負此誓,使身體屠裂,同於牲蓄。”說罷,眾人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這第三碗酒,我敬義父!浩只希望義父能身體安康,親眼看我……”
楊浩捧起第三碗酒,回身看向端坐虎皮交椅上的李光岑,忽然發現他雖面帶微笑,二目微睜,正定定地凝視著自己,但是眼中的神采卻已消失不見,楊浩臉色一變,踏進兩步,顫聲道:“義父……”
李光岑仍然靜靜地坐在椅上一動不動,一陣風來,吹著他頜下的鬍鬚瑟瑟抖動,楊浩遲疑著將目光投向侍立在虎皮交椅兩側的木恩、木魁,兩人臉上熱淚縱橫,強抑著一直沒有發出哭聲,這時見楊浩向他們望來,兩人輕輕點了點頭,突然一起跪倒,伏地大哭。
楊浩雙手一顫,不由倒退三步,手中的酒碗“啪”地一聲摔在地上,跌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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