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下,忽左忽右,就以那棍中為軸,仍是令人防不勝防,兩個強盜雖然亮出了刀子,卻也不比第一個倒地的強盜好上多少,沒一會功夫,兩人便一個小腹中棍,一個脛骨被狠狠敲了一記,慘嚎著倒在地上。
弔客眉越看越驚,他只是一個攔路搶劫的強盜而已,雖然仗著一身勇力做了大哥,論武力也不比那幾個手下強太多,一比一他固然有勝算,若是一比二,怕也未必如這書生般勝得爽快,哪裡還敢上前動手,他遲疑半晌,抱拳道:“我們兄弟這一票生意瞎了眼睛,沒想到書生竟然一身的好武藝。”
那書生一句誑語也不會說的,老老實實答道:“種某不曾學過武藝。”
弔客眉怎麼肯信,冷笑道:“我們兄弟雖算不得甚麼高手,手底下也是有幾分功夫的,你這書生若是不曾學過武藝,怎麼能打倒他們?”
書生雖然直樸,卻不是愚蠢,眼見對方不信,他只微微一笑,卻也不多做解釋,看在弔客眉眼中,倒是有些莫測高深之感。其實這書生還真的不曾練過武藝,只是他自幼博覽群書,年紀雖輕,儼然已是一代大儒。真正的大儒所學可不是後代腐儒,唯以子曰為真理,他們格物致知修身窮理,學的雖是治國平天下的大本領,可天下萬物本有共通之理,博學鴻儒修身養氣,雖不曾學過內功,卻自然而然悟得上乘內功的大有人在。明代大儒王陽明夜半在軍營打坐,忽有所感,不由自主縱聲長嘯,持續一頓飯的時間,三軍皆聞,盡皆為之駭然,就是一例。
這種姓書生也是集儒、道、佛三家學術於一身的一代鴻儒,兵法韜略盡皆通曉,若將兵法中奇正、緩疾、虛實、進退、利害、動靜、剛柔、陰陽、有無之道用之於技擊之術,雖是倉促為之,卻也略具上乘武學雛形,豈是幾個剪徑的蟊賊能夠對付的。
眼見書生笑而不言,弔客眉愈加相信他有一身功夫,便試探著道:“這位書生,我們兄弟也是迫於生計,才不得已做了這讓祖宗蒙羞的剪徑行當。可我兄弟向來是劫財不劫色,輕易不傷人命的。如今既敗在書生手中,我們兄弟認栽就是,咱們就此各行各路如何?”
種姓書生想起他方才只向自己索要包裹,確實不曾打過自己妻子念頭,也不曾說要要害自己夫妻性命,心裡便信了八成,再者他也是壯著膽子拼命一搏,並未料到自己觸類旁通悟出的技擊之術居然真的有效,要他帶著弱不禁風的妻子拿這四個賊人去官府確也沒有那個本事,便道:“如此甚好,我夫妻只想安然返回洛陽老家,並不欲多生事端,如果你們不再尋我夫婦麻煩,種某自然也不為己甚。”
弔客眉拱手道:“好,書生,王某承你的情了。那麼……我……可以扶我兄弟離開麼?”
見他還講些兄弟義氣,那書生倒有些佩服他盜亦有盜,他退了一步,把棍子往地上一柱,慨然道:“儘管扶你兄弟離開便是,我看你們雖幹些剪徑的強梁行徑,卻也懂些做人的道理,大好男兒,五尺身軀,尋些甚麼事做不能餬口度日,何必做這傷天害理……”
他這邊說著,那弔客眉垂頭喪氣地走過來扶那下陰捱了一記,半晌喘不上氣的賊夥,他攙起那賊夥,眼見這書生竟然真的信他言,舉止間毫無戒備之意,忽然兇性又起,猛地大喝一聲,便將手中賊夥往種姓書生身上一推,自胸中摸出一柄尖刀,便向他胸口猛地捅去。
那書生一見有人跌進自己懷裡來,下意識地便丟了棍子去扶他,待見那弔客眉一刀刺向自己胸口,書生不由大吃大吃,他這時手中正扶著那強盜,若是用那強盜搪塞,當可解了自己的危險,可是手中扶著的這個強盜已沒了害人的力氣,他是個方正的君子,如何幹得出使人替他擋刀的事來,只略一猶豫,他便鬆了那強盜,雙手去抓弔客眉的手腕。
弔客眉存心取他性命,這一刀刺得又快又急,種姓書生不曾抓住他手腕,只是壓得他手臂向他一沉,這一刀“卟”地一下便刺進了他的小腹。
“種郎!”那婦人尖叫一聲撲了上來,被那一刀得手的弔客眉強盜使勁一甩,將她掀到了一座墳丘上,獰笑著揚起血淋淋的尖刀,又向書生胸口刺去。
“砰!”地一聲,眼看他一刀就要刺進那書生胸口,書生目眥欲裂,卻已來不及抵擋,弔客眉突然飛了起來,身子在空中凌空打了兩個迴旋,腦袋一頭撞在一塊墓碑上,“噗”地一聲紅紅白白之物便塗滿了石碑。書生訝然抬頭,就見身前站著個杏黃道袍的小道童兒,身形剛剛站定,頭上竹笠的幔紗正自空中緩緩落下,一副眉目如畫、宜喜宜嗔的俏模樣正映入眼簾。
“啊,原來是……原來是店中見過的那位道長,多謝道長救命之恩。”
狗兒蹲下身,童言無忌地道:“其實人家有很要緊的事要做,真的不想繞這麼遠的路趕過來呢。不過……如果我見死不救的話,大叔一定會生我的氣,所以……我就來啦。”
“呃……”種書生沒想到這小道童這麼坦率,只好苦笑道:“不管如何,道長是救了我的性命,種某還是應該感謝的。”
“不用客氣。”狗兒甜甜地笑道:“你的傷重不重?要是問題不大,我就走啦,我家大叔現在可能會有危險呢。”
她低頭看看種書生指縫間汩汩流出的鮮血,小臉忽然垮了下來:“看來……好象很有問題……”
北行的路上多了一輛驢車,車上躺著一個病人,趕車的卻是一個文弱的婦人和一個蒙罩黑紗的小道童。
狗兒救下種氏夫婦,為種姓書生敷了師門秘製的金瘡藥,包裹了傷口,一番攀談下來才知道這書生姓種名放字名逸,乃是河南洛陽人士。此人是個大孝子,曾高中進士,但是父親說他學業未成,不可輕舉妄動,他便舉家隱居終南山,不思入仕,只有家中耕讀,侍奉老父。
老父故去後,就葬在終南山上,种放為父守孝三年,然後變賣了全部家產,攜妻子返回故里,打算把父親一生詩詞文章集錄成輯,編印成書,不想半路上遇到了賊人。如今种放腹部中了一刀,要他妻子一個弱不禁風的婦道人家陪著丈夫回鄉那就太過兇險了,而且狗兒雖為他敷了金瘡藥,畢竟不是肉白骨死還生的靈丹妙藥,到了城裡還要延醫問藥,丈夫傷重行不得路,不管是住店還是買輛驢車,所費都不算少,到時候銀錢花得七七八八,他想把父親一生所學印成書卷的心願怕也就此落空了。
狗兒既救了他們,總不能棄下他們不管,可她急著去見楊浩大叔,又不能善始善終,把這夫妻二人安全送到洛陽去,聽說了這對夫妻的窘境之後,狗兒突然想起楊浩大叔在蘆溝設譯經館、藏書院、印書館的事來。她這一路行來,但凡與楊浩有關的事情,可是打聽了許多,這些事都是耳聞過的。
如今聽了种放的心願,登時想到:大叔設印書館、藏書院,廣招博學書生,顯然是喜歡讀書人的,這個書生既是讀過很多書的人,還中過進士,我把他帶去見大叔,大叔一定歡喜。於是狗兒便勸說他們夫婦隨自己一路北上,去蘆州定居。狗兒毫無心機,說話直率,倒是正對种放這種方正君子的胃口。种放聽說河西隴右兵馬大元帥一介武將,居然如此重視文人,要集天下孤本絕本、詩詞文章,印刷成書,廣傳於天下讀書人,不由為之動容。他也是個讀書人,這樣的大功德,若有自己一份功勞,那可是名傳萬世的美名,何況又可解決為父親出書卻資金不足的窘境,於是便答應下來。
狗兒既能好人做到底,又為楊大叔招攬了一個有學問的讀書人,心中也自歡喜,買輛驢車代步,比她獨自步行也慢不了多少時間,於是便歡歡喜喜地帶著種氏夫婦向北而去。她卻沒有想到,宋朝五大名將世家中唯一由儒而入武道的世家,就這麼被她拐上了楊浩的戰車……
當狗兒帶著种放夫婦北上的時候,李光睿的大軍也開出了夏州,星夜兼程殺奔銀州。
初春的草原就像一隻被如茹的醜陋不堪的綿羊,這裡冰雪消融,小草鑽出地面,看去嫩綠一片,那裡薄薄的一層雪仍頑強地粘在地皮上,雪水已開始融化,踩上去便是一個深深的腳印。
一隻狍子躥到雪地上,躬著身子在雪裡刨了一陣兒,找尋著食物。忽然,它機警地停止了動作,豎起耳朵左右看看,突然使盡全力向前方奔去,很快就消失在初春的草原上。
草原重又歸於寂靜,但這寂靜只持續了片刻,然後地上嫩綠的小草舒展的莖葉便瑟瑟地抖動起來,縱目於草原盡頭,一條淡淡的黑線蠕動著,漸漸變成了一片起伏的波浪,用同樣的頻率起伏著,貼著地面奔湧而來。
在那隻狍子剛剛離去的雪地上,潔白的雪已被人踐踏成了黑色,一排排騎士馬頭挨著馬頭,靜靜地站在那兒,隨著一聲吆喝,陣前五排騎士紛紛摘弓、搭箭,斜指長空。後面的騎士一手握緊了圓盾,用麻布把圓盾的把手和自己的手臂牢牢地綁在一起,然後紛紛掣出了馬刀,亦斜舉向空,映日一片鱗光。
馬蹄聲急,號角聲聲催命,隨著那戰鼓般的馬蹄聲,每個人的心跳都加快起來,突然間,隨著一聲叱喝,無數的狼牙箭騰空而起,與對方射來的利箭交錯於長空之上,然後那些靜止肅立的騎士們也掣出了兵刃,追在箭後向前衝去。兩股殷雷般的聲音,兩股潮水般的洪流迎面撞去。
對面衝來的是一群黑甲騎士,整齊的皮甲,全部漆成黑色,於是馬上健壯魁梧的戰士就變成了一具具鋼鐵般的雕塑,這些雕塑是活的,他們大張著口,發出憤怒的咆哮,整齊的衝鋒隊形就像一股怒濤,裹挾著粉碎一切不可的氣勢漫卷而來,這是夏州最精銳的部隊,是李光睿的嫡系部隊。
小野可兒不驚反喜,成千上萬匹戰馬齊齊踐踏大地,使得整個大地都開始震顫起來,他卻一手握緊盾牌,一手高舉長刀,大喝一聲,雙腿控馬,率先迎了上去。
“不計犧牲,務必迫得李光睿盡出全力!”這是楊浩的命令,是這行險一計的關鍵,也是党項七氏能否扭轉乾坤、改變生存環境的一戰,所以看到李光睿的直屬部隊終於出現在石州城關之外時,小野可兒熱血也沸騰起來。
以往,他們的箭矢是自制的獵弓,良莠不齊。他們的武器五花八門,鏽跡斑斑。他們連一件簡單的皮甲都沒有,而現在楊浩儘可能地給他們進行了裝備,這裝備從兩年前就開始陸續提供了,今天卻是頭一回拿出來使用。鎧亮的盔甲、明晃晃的護心銅鏡、鋒利的鋼刀、統一制式的戰弓,他相信野離氏的勇士此刻決不遜色於迎面而來的黑色鐵騎。
兩年來,蘆州源源不斷供應給党項七氏的不止是武器,還有信心,與夏州決一死戰的信心。党項羌人七氏部落,並不弱於這個外來戶的党項鮮卑人的信心。以往党項七氏同夏州的戰爭,不過是迫害至極憤而用鮮血和生命爭取一點寬容的談判資本,而今,他們已鼓起勇氣,要徹底推翻壓在他們頭頂的這個暴力政權。
“殺!”小野可兒大吼一聲,手中鋼刀左劈右砍,用臂力緊緊挽住的盾牌嗵嗵嗵地承受著不斷劈刺而來的武器,一往無前,直插進去。
他們必須打得堅決,用盡全力阻擋李光睿前進的馬蹄,唯有如此,才能讓李光睿堅信銀州空虛,才能讓他不惜一切地殺向銀州,自己衝進為他布好的天羅地網。
人如虎、馬如龍,鐵蹄翻飛,滾滾鐵流交錯而過,就像那漫天交錯的箭矢,兵刃磕擊聲、廝吼聲、砍殺聲、利器入體聲,戰馬廝鳴聲交錯在一起,無數的生命在瞬間綻放出了最後的風采,血的風采。
小野可兒的騎兵在一陣攪殺之後,面對後續源源不斷的夏州鐵騎,開始主動向兩側閃避,夏州鐵騎衝勢更猛,小野可兒瞥見眼角一抹寒光,下意識地仰身倒向馬股,同時揚起了圓盾,“嗵”地一聲,利刃劈中了他的盾,險之又險地擋在了他的身前,阻止了切割入體的危險,然隨小野可兒彈身而起,手中利刃匹練一般劈去,一顆人頭帶著一腔熱血沖天而起。
這一擊震得他的胸腹也是一陣難受,小野可兒猛地一提戰馬,胯下健馬“希律律”一聲長嘶,兩隻前蹄凌空踢倒了面前縱躍而過的一匹戰馬,迅速向側翼衝去。野利氏的人馬如雁翅般掠向兩翼,然後逃之夭夭。
一輛巨大的馬車,四周罩著緩以猙獰鬼怪的牛皮障幔,前方的障幔捲起,李光睿正襟危坐,如同出巡的帝王,那張胖大的臉龐不怒自威,入目的人屍、馬屍、翻滾如泥漿的草地,在他的眼中就像平整威嚴的金殿上鋪設的修飾花紋。
“大人,野利氏部已被擊潰,現已逃逸而去。”
一名將領跳下戰馬,單膝跪在泥漿之中,大聲稟報道。
李光睿沉聲道:“繼筠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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