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呂洞賓左右,直至歸隱關外。
如今狗兒往旁邊一站,呂洞賓雖然放浪形骸、不羈常規,倒底是個老前輩,當著人家師徒兩個,徒兒又是個小丫頭,卻不好再提陰陽雙修這方面的事了,於是轉而言他道:“人老了,就特別的想念老朋友,以前十年二十年的不見也不無所謂,現在不成嘍,前年剛剛見過,就特別想的慌。我想著,雖說你的年紀比我還小些,可是徒子徒孫的出去一趟總叫人惦記,我就自己來了。”
陳摶微笑道:“這華山風光,較之塞外的紫微山勝及百倍,老友何不遷來華山,咱們老朋友不就可以時常見面了麼?”
呂洞賓含笑搖頭:“華山是你陳摶的洞賓,貧道偶爾來叼擾一番也就罷了,若我遷來此處,你不怕汙了你的清譽麼?”
陳摶莞爾一笑道:“凡夫俗子,理他作甚。”
狗兒聽他不再說及楊浩,心中著急,她這年紀,毫無城府,很難掩飾自己的本願,忍不住問道:“呂老前輩,方才聽你說……楊浩大叔,他……怎麼樣啦?”
提起自己徒兒,呂洞賓不無得意,洋洋自得地誇讚他功績道:“說起我那徒兒,倒是當真了得。記得初見他時,還不過是個蘆州知府,如今……嘿嘿……”
呂洞賓舉杯喝茶,直把狗兒恨得牙癢癢的,這時偏又不敢催促,呂洞賓慢條斯理地喝一口茶,這才捋著鬍鬚吹噓道:“如今他已官至橫山節度使、加封河西隴右兵馬大元帥了,西北諸藩,俱受他的節制,如此年輕,有如此本事,放眼天下,古往今來,也就是我純陽子的徒弟,才有這樣的本事。”
呂洞賓久不理凡塵之事,諸多思維還留在唐朝時期,總覺得做一方節度使,儼然一方諸侯,那是很揚眉吐氣的事。陳摶住在華山,門下弟子眾多,對中原之事有所瞭解,聽著卻不是那麼對勁,不禁壽眉微蹙道:“宋自立國以來,吸取唐時教訓,對於一方節度總是再三戒備,唯恐重蹈唐時覆轍,豈有再樹一蕃,自削權柄的道理?”
呂洞賓一怔,訝然道:“是這樣麼,我來時路上,聽酒館中人閒談,才曉得我那徒兒如今境遇,只知他得了銀州,招兵買馬,勢力大張,與折楊兩藩締結同盟,夏州李家恐怕不會坐視不理,倒不曉得趙宋皇家有這樣的忌憚,既然如此,那趙家的皇帝為什麼還要加封我徒?”
陳摶目光略動,撫須不語。對自己的開山大弟子,又是這樣替師父長臉的好徒兒,呂洞賓可是著實的關心,見陳摶似有所悟的樣子,呂洞賓不禁著急起來:“官場之中,盡是骯髒齷齪,若非如此,我當初也不必中了進士,卻不肯做官了。我那徒兒性情愚直的很,可不要中了人家的算計才好。你這老兒精通術術,趕緊幫我算算,如果連我這開山大弟子都護不得周全,我呂洞賓哪還有臉面在世間逍遙?”
狗兒一聽,也沒來由得心慌起來,好象她楊浩大叔馬上就要大禍臨頭似的,趕緊扯著陳摶的袖子央求道:“師傅,楊浩大叔對徒兒恩重如山,徒兒還一直不曾報答呢,就請師父卜算一番吧。”
陳摶蹙眉道:“天機不可洩露,小燚呀……”
“師傅……”
“好好好,不過……所謂天機,虛無縹緲,應運而生,應運而變。世人愚昧,妄以私意測度,或錯認邪瘓,或誤求外物,結果反誤人誤己,徒兒切切不可倚之,否則恐要貽人害己了。”
狗兒聽得師傅囉囉嗦嗦,只是一迭聲稱聲,陳摶這才閉目測算,狗兒屏息看著,久久,陳摶忽輕哦一聲,呂洞賓不禁動容道:“怎樣?”
陳摶喃喃地道:“過涉滅頂,兇,無咎!大凶之卦。”
“甚麼?”狗兒的小臉頓時變得一片慘白。呂洞賓倒還沉得住氣,只是睨著陳摶,等他解釋。
陳摶卻閉著雙眼,仍是念念有詞:“下坎上離,離為火、坎為水,火向上炎,水往下潤,兩兩不相交。三陰三陽,兩兩相應,有同舟共濟之象,故此卦為亨。但六爻均位不正,陰差陽錯,若小狐汔濟,濡其尾,無攸利,便是大凶。水火不相容,死生繫於一線,天機就是天機,終是令人莫測。”
狗兒顫聲道:“師父,這一卦,到底是什麼意思呀?”
呂洞賓蹙眉道:“竟是未濟卦麼?那真是不可揣測了。涉水過河,河水沒頂,大凶,然明知不可為亦當去為,所謂物不可窮,生生不息,置之死地而後生,是兇是吉,倒在兩可之間了。”
狗兒茫然道:“呂老前輩,我師傅這一卦是什麼意思呀?”
呂洞賓道:“這卦像上說,楊浩眼下步步危機,險象環生,乃大凶之兆。不過六十四卦之中,這未濟卦是最後一卦,未濟者,就是沒有完成,這一卦,是沒有定論的,生中有死,死中有生,生生不息,週而復始,這一卦最是玄妙莫測,令人難以揣度。”
狗兒急道:“師父,楊大叔是好人,咱們應該提醒他一下,讓他小心戒備才是。要不然……要不然讓他上咱華山,待避過這一吉再走,可好?”
呂洞賓苦笑道:“狗兒,你沒聽你師傅說麼?他這一劫是明知不可為而為,自蹈死地求取新生的卦象,每一步,都是他自己走出去的,不可迴避。難道咱們能讓他舍了基業,從此做個閒散人不成?這是六十四卦最後一卦,既是結束,也是週而復始,生生不息的一個起點,是生是死,皆在意料之外,我們是無從幫他的,若是不然,就算你肯,我這做師傅的也不肯坐在這兒看他應劫。”
陳摶也道:“是呀,小燚,師傅說過,所謂天機,虛無縹緲,應運而生,應運而變,變化莫測。世人愚昧,妄以私意測度,或錯認邪瘓,或誤求外物,反倒誤人誤己,如果我們胡亂干預,只怕弄巧成拙。”
“師傅……”
陳摶沉下臉道:“回去習練功法,不要分心旁鶩。”
斥退了狗兒,陳摶向呂洞賓搖頭苦笑道:“我等凡人,妄想揣測天機,這天機豈是那麼容易揣測的?沒有窺出個結果來,反倒害得自己猜疑不已,這不是弄巧成拙了麼?”
呂洞賓想了想,卻泰然微笑起來:“我那徒兒,卻也是應天機而生,我才不信,上天誕下這個天機下來,就是讓他莫名其妙而來,再莫名其妙而去,這一劫對他料無大礙。”
兩人是出家人,生性灑脫,對虛無縹緲、無從琢磨的事情,便抱著靜觀其變的態度,可是對狗兒來說卻是不然。二人這幾句話,狗兒並沒有聽到。大人總覺得小孩子不懂事,不需要事事向他說個明白,只消告訴他怎麼去做就可以了,可是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思想,陳摶說這一卦是大凶之相,又說什麼生生不息,天機難測,就把她打發了,在她心中,楊浩大叔那是和孃親並列,在她心中最為珍重的人,又如何放心得下?
狗兒回到洞府,心煩意亂,根本無法入定,乾脆向山腰奔去。她與鄧秀兒雖差著幾歲年紀,卻是最談得來的朋友,心中有了煩惱,自然要向這唯一的朋友傾訴一下。誰知當她趕到三清觀向出雲觀主一問,鄧秀兒居然藝成下山了,剛剛離開道觀不久。
唯一的朋友就這麼走了,居然沒有對她說一聲,狗兒心情更加低落,怏怏地走到自家門前,前方卻傳來驚喜的叫聲:“小太師叔。”
狗兒霍地抬頭,卻見鄧秀兒背一口劍,斜挎著包袱,英姿颯爽地站在她家門前樹下,狗兒立即驚喜地迎上去道:“我還道你已經離開了。”
今天鄧秀兒的神氣出奇地好,她笑吟吟地上前見禮道:“還沒見過小太師叔,我怎會不告而別呢,秀兒承蒙小太師叔指點,如今武藝總算小有所成,這就要下山,去尋那仇家晦氣,特來向小太師叔辭行。”
見她這就要走,狗兒戀戀不捨,自家的煩心事,一時倒不便與她說起了。二人拉著手敘談一番,鄧秀兒抬頭看看天色,說道:“時辰不早了,秀兒這就走了,小太師叔保重。”
她退後兩步,隆而重之地再度一揖,肅然道:“承蒙小太師叔指點劍技,鄧秀兒感激不盡,待秀兒大仇得報,再上山來,叩謝小太師叔。”
望著鄧秀兒翩然離去的背影,狗兒不禁怦然心動,喃喃自語道:“大叔有難,我師父只顧修道,睡呀睡的學那老烏龜,大叔的師傅雲山霧罩的也不幹正事,我不去幫他誰去幫他?”想起楊浩曾與她擊掌盟誓,小丫頭心頭一熱,便起了不告而別的念頭。
她剛剛轉身想去與母親說一聲,再收拾個包袱逃之夭夭,一旁已有人訕笑道:“你這小丫頭,看著乖乖巧巧,偏在背後兒說你家長輩的壞話,要是能插得上手,貧道對自己徒兒哪有袖手旁觀的道理,偏被你數落的不成樣子。”
狗兒一驚,扭頭看時,卻是呂洞賓大袖飄飄地站在一旁,不禁大驚道:“你……呂老前輩怎麼來了?”
呂洞賓捻著鬍鬚,洋洋得意地笑道:“你家那隻老烏龜忽然覺得有些不對,跑去洞府一看,他那乖乖小徒兒忽然不乖了,自然是要四處找找的。論起卜算之術,貧道不及他,論起武功,你家那隻老烏龜卻不及貧道,哈哈,幸虧貧道來的快,竟然撞見你這小丫頭要不告而別。”
狗兒挑起柳眉,不悅地嗔道:“老前輩不許捉人家的語病,汙辱我的師傅。”
呂洞賓笑道:“哈哈,我與扶搖子,一甲子的老朋友了,說他幾句有甚了得?呵呵,你這丫頭對我徒兒倒是關心的很,不過這種命數中的事情,你能如何?聽話,隨貧道回山去吧。”
狗兒眼珠亂轉,一步步向後退卻:“我不要,你不幫楊大叔,我去幫他,你不許攔我喔。”說著,她突然反身一躍,飛鳥般躥起,便向山下疾奔。這一逃,險險的撞在一人胸腹之間,抬頭一看,卻見呂洞賓三縷微髯,促狹地笑著站在身前,使手來抓她手腕:“呵呵,貧道要捉你,你逃得掉嗎?哇!”
呂洞賓怪叫一聲,看著手上兩排整齊的牙印,再看看飛身逃去的狗兒,啼笑皆非地道:“這個臭丫頭,當真是屬狗兒的,為了她的楊大叔,竟然連我呂洞賓都敢咬。”
他身形一展,正欲再追,身後突然出現了扶搖子陳摶的身影,遙望徒兒沒入山林的一線身影,淡笑道:“老友莫追,由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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