稠的液體,在西方,這種液體被稱為“魔鬼的汗水……”
仰望著城樓上拋下的一隻只大木桶,契丹騎士們驚恐地睜大了眼睛,他們看到木桶後面緊跟著拋下的是一支支火把……
許多騎士身上粘著魔鬼的汗水、冒著地獄的烈焰,面孔在火焰中驚恐地扭曲著,發出非人的慘呼,衝回了自己的陣營,那猙獰的模樣、淒厲的慘叫,叫人心驚肉跳……
塞門刀車堵住了城門,刀車前面是無數的人屍馬屍,下邊的都已燒得焦糊一片,上邊的是被人從城中丟擲來的,屍身上插滿了箭矢,射得人好象刺猥一般。刀車後面,則是用石塊和沙袋壘起的直封至頂的一面牆壁,
屍體被人從城裡拋下來,這是一種恐嚇。屍體上的箭矢都沒有拔去,分明在向城外表明守軍武備的充足。耶律斜軫站在望樓上,看著那堆積如山的屍體,卻沒有一絲氣餒,他的面孔,自始至終就像岩石雕刻的一般,面前就算再死上百萬人,他也一樣不為所動。
同耶律休哥一樣,他也是當今聖上耶律賢繼位後才開始受到重用的將領,此前聲名並不彰顯,耶律休哥的威名此時固然還沒有傳揚於天下,這位在後來的高梁河之戰、燕雲之戰中都曾大敗宋軍、並在朔州設伏生擒楊繼業的名將耶律斜軫,此時也並不以戰功聞名天下。
他一生戰功赫赫,但他所擅長者是野戰,他彪炳一生的赫赫戰功都發生在契丹境內,都是在宋軍北伐契丹時,統兵反擊,方一展其長,屢建奇攻的。對於城池攻守,他雖有涉獵卻並不擅長,此前也不曾下過苦功認真鑽研,此時契丹的國內國外形勢,還很少碰到城池攻守的戰例,如果以鑽研城池攻守為主,得以使用的機會實在太少,那就成了屠龍之技,所以這種戰術素來不受契丹將領看重,可是這次圍攻銀州,他終於知道僅憑善戰的將士,面對一座堅城時,是怎樣的束手無策。
輕輕嘆息一聲,耶律斜軫扭頭對左右道:“我北國草原萬里,族帳部落遷徙遊牧為生,子民生於馬上、長於馬上,擅野戰而不擅攻堅,平野間為敵,呼嘯而至,去自如飛,所倚者一弓一騎而已,故難有與我匹敵者。而南人據城而居,農耕為生,善倚高城厚牆禦敵於外。若論攻守器械,我們的器械不但簡單粗陋,而且使用總是不得其時、不得其法,雖有精兵,難展所長,這是我們的短處。
慶王如今將這座銀州城打造得風雨不透,此絕非其所長,想必慶王得銀州,亦招降了些善於守城的將領,而他倚仗這些降將,便能有如此威風,南人之城池攻守戰法,實是了得,你等當認真觀看,悉心學習,來日未嘗沒有大用。”
眾將聞之,唯唯稱喏。
楊浩也在注意學習折惟正和摺子惟的指揮技巧,折惟正並不介意被他看到自己對器械和戰術的運用與指揮,楊浩也不介意把自己掌握的精良攻城器械暴露在契丹人的面前。這些東西都是很容易被慕仿的,歷史上的遼、金,都在幾戰之後,便完全掌握了漢人創造的這些先進武器,他們除了能從戰場上用血的教訓很快把這些知識學到手,還能從俘虜那兒掌握。你想秘而不宣,除非你永遠不用。戰爭工具不斷進步,指揮藝術也不斷完善,運用之妙,存乎一心,那才是致勝的關鍵。
楊浩軍主攻的這一面城牆已經坍塌了三處,損傷都不是很嚴重,但是城牆的牢固性卻已大大受損,折惟正與摺子渝匆匆計議了幾句,立即鳴金收兵,停止強攻,再度調集拋石車,對城頭進行猛轟,以希擴大戰果,同時楊浩提議的心理戰也已接近尾聲,從上風頭升起的許多風箏,把用契丹文和漢文寫就的許多傳單撒進了城去。
“大哥,大哥,西城逃出來一些人,已經全被我們抓住啦……”
彎刀小六策騎而來,老遠就興奮地大叫。
楊浩大喜,回首對摺子渝道:“五公子圍城遺闕之計果然高明,網開一面,就一定會有人心生幻想。”
摺子渝被他當眾一讚,心中不禁歡喜,面上卻不為所動,只輕咳一聲,矜持地道:“我只預料,集重兵攻擊三面,一俟城守出現險況,城中必有人圖謀逃跑。慶王守城,當調精兵做戰,守衛被我們放棄的西城的就是老弱殘兵了。
能追隨慶王來到這兒的多是精兵,守衛西城的必是少經戰陣經驗的本地老卒,城中富紳豪商想要逃離圍城,十有八九會不惜巨資買通他們放人,私下逃走幾戶人家的話,只要受了好處的人不講,旁人也不會知道,那些守卒見利眼開,未必不敢冒這個險。只是我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人思量逃跑了,看來慶王在銀州不是很得人心呀。太尉,從他們口中,我們說不定能掌握一些有用的情報。”
楊浩連連點頭:“不錯,五公子所言有理。小六,那些人呢?”
彎刀小六道:“鐵牛押著人正往這裡來,馬上就到。”
楊浩迫不及待地道:“走,咱們迎上去看看。”
楊浩與摺子渝、折惟正、木恩等人策馬飛馳,遠遠就見鐵牛率兵押著一行人正向他們走來,看那些人衣著,俱非軍中士卒,楊浩快馬加鞭,當先迎上前去。老遠看見楊浩,鐵牛就大聲嚷嚷道:“大哥,城中一共逃出來五戶人家,七十三人,俱被兄弟給抓回來了。”
楊浩勒住馬韁向那些人看去,一聽說此人就是軍中主帥,那些男女老幼一擁向前,紛紛跪倒在地,叩頭如搗蒜地哀求道:“太尉開恩,太尉饒命啊,我們都是城中良善人家,並非契丹慶王一黨,太尉大人明鑑……”
這些人都搶上前來乞命,內中卻有一個女子向後閃去,遲遲疑疑的想要避到別人後面,這樣的舉動立時引起了楊浩的警覺,眾人這一跪下,那個女子便是一呆,雖然她反應甚快,馬上也跟著跪了下去,可是楊浩已經把她看了個清清楚楚。
楊浩心中頓時一震:“是她?怎麼可能是她?”
馬腳下一群叩頭求饒的,楊浩只做未見,他勒著馬韁原地兜了半個圈子,忽然用馬鞭向跪在人群最後、緊緊低下頭顱的那個女子一指,沉聲道:“你,近前來!”
濬縣,嶽臺,黃河堤岸。
李煜扛著一隻沙包,氣喘吁吁地爬上堤岸,將沙包往地上一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前發黑,心跳如擂鼓一般。他真是累壞了,他一輩子幹過的體力活也沒有這幾天多,他往常只用來撫摸美人肌膚、只有來研墨拈筆的手現在已經磨得都是水泡,他以前都需要最乾燥最柔軟的錦幄才得入睡,現在一頭倒在潮溼的泥地上,片刻功夫就能像死豬一樣酣聲如雷。
可是,他無話可說。趙光義正從他身旁大步走過,雙手各挾著三個沙包,健步如飛,好象永遠都有使不完的力氣,當今的大宋皇帝能夠親自站到堤岸上,冒著隨時被洪水捲走的危險護提,就算旁人都累成了死狗,誰還能有什麼怨言?
“吭哧!”
原荊湖國主週週保權腳下一滑,一個狗吃屎蹌到了堤坡上,他費力地爬起來,把沙包一步一步拖上堤岸,然後往李煜身旁一靠,呼呼地喘著大氣。他的袍子皺巴巴的,渾身都是泥巴,任誰看了怕也不相信這就是當初的荊湖之主、如今的右羽林統軍使周保權。
兩個曾經的帝王相視苦笑,就在這時,堤上發出一陣山呼海嘯般的吶喊聲,兩個精疲力竭的文弱書生像中了箭的兔子,蹭地一下跳了起來,失聲道:“出了什麼事?決口了麼?決口了麼?”
他們的叫聲被歡呼聲完全壓制住了,堤岸上到處都是歡呼雀躍的軍民,新補築的河堤屹立著,滾滾洪水馴服的在河道中流淌下去,天空已經放晴,趙光義站在堤壩高處,熱淚盈眶。
堤壩護住了,否則他這個剛剛登基的皇帝就算丟下開封百萬民眾逃出生天,也要向天下臣民下“罪己詔”,如果再結合那個若有若無的傳言,他的帝位將岌岌可危,而今……總算是熬過了這個難關,而且因禍得福,此番捨身護堤的壯舉,必將名載史冊,贏得無數民心。
“萬歲!萬歲!萬萬歲!”
忽然間,不知是誰帶頭高喊一聲,所有的人都仆倒在地,向站在那兒的趙光義高聲吶喊起來。
趙光義激動地大聲說道:“我東京養甲兵數十萬,居人百萬家,天下中樞,重中之重,為保東京,朕何惜此身,幸賴眾卿軍民同心協力,上天亦為之庇佑,這個難關,我們闖過去啦!”
“萬歲!萬歲!萬萬歲!”更高昂的歡呼聲響起。
趙光義滿臉紅光,他向下壓了壓雙手,如是者幾次,歡呼聲才漸漸停止。
這時,趙光美帶著幾名開封府衙役,押著一個五花大綁的人到了他面前,大聲稟報道:“官家,濬縣縣令闞三道已被我開封府緝拿歸案。”
慕容求醉蹭地一下站了起來,大名道:“闞三道身為朝廷命官,臨危怯命,攜家眷獨自逃走,置濬縣數萬子民、開封百萬百姓於不顧,置朝廷社稷、官家安危於不顧,罪大惡極,應處極刑,臣請官家下旨,處死闞三道,以正國法。”
“闞三道?他就是闞三道!”
“殺了他,殺了他,把他千刀萬剮,丟下黃河去!”
“他全家都該處斬,以為天下官吏之戒。”
“這個狗孃養的!”
離趙光義近的都是朝廷四品以上的官員,方才氣極罵出粗話來的這位也是位大官,還是個翰林。他激動啊,要不是闞三道這個王八蛋帶著老婆孩子跑了,丟下這段河道不管,官家怎麼會把滿朝文武召來,與大堤共存亡?
在十數萬大軍、當地百姓、滿朝文武的共同努力下,這次汛情總算過去了,可是這幾天他們擔驚受怕的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啊,所有的憤怒都集中到了闞三道的身上,臣民百姓一致要求將闞三道處死,許多大臣都激動的聲淚俱下。
趙光義冷冷地看向闞三道,闞縣令聽著罵聲如潮面色如土,雙腿像打擺子一樣哆嗦個不停:“糊塗啊,我真是糊塗啊,天下之大,我能逃到哪兒去,怎麼當時見那洪水滔天,鬼迷了心竅一般就只想著逃走呢?真要守在堤上,死了也是一個忠臣,如今……如今怕是死無葬身之地,還要留下千古罵名。”
趙光義忽地一伸手,從殿前都虞候戴興腰間拔出利劍,一步步向闞三道走去,闞三道驚顫了一下,忽然掙開衙差的手,一頭搶跪於地,以額觸地,探頸受死,再不敢仰起臉來看上一眼。
所有軍民都屏息看著,曾經,有一處州府也曾因主官防汛不利發生水患,當時還是先帝趙匡胤在位的時候,因那州官是杜太后的兄弟,當今的國舅,總算免予一死,罷官為民了事,而那副主官通判大人,卻被當街砍頭,屍身拋入洪水以警效尤。
如今,闞三道所守的縣治,較之當初那發了水患的地方不知重要了多少倍,他又棄職逃走,罪加一等。士民百姓、滿朝文武,沒有不恨他入骨的,他又能得到什麼結局?
李煜和周保權並肩站在那兒,眼巴巴地看著,就見趙光義大步走到跪伏的闞縣令面前,冷聲喝問:“闞三道,你可知罪?”
“臣……罪該萬死!”
闞三道雙手反剪身後,以額觸地,連撞三下,“咚咚”作響:“求官家賜死!”
“好,好,好,你知罪就好!”趙光義仰天大笑三聲,手中劍一揮,猛地劈了下去。
好鋒利的劍,“唰”地一下,便斬斷了緊縛住闞縣令雙手的繩索,繩索一斷,闞三道手臂一鬆,他的身子僵了一下,半晌之後,才遲疑著挪動雙手,慢慢移動身前,顫巍巍抬起頭來,看看自己雙手,又仰起臉來愕然看向趙光義。
趙光義將劍擲還戴興,說道:“人,皆有畏死之心。但死,絕不是世間最可怕的事。你是一個讀書人,應當知道禮義廉恥、忠孝節義,既任一方牧守,就該把百姓都視做自己的子民,傾心愛護。闞三道,你眼見洪水滔天,以為堤壩已不可守,可危急關頭,還知道返回家去,接了自己的父母妻兒一同逃走,可見你雖然畏死,但是死在你心中的份量還是不及你父母妻兒來的重要,朕這一次並不處罰你,也不罷你的官,只希望你能以此事為教訓,把你對父母的孝、對妻兒的愛,施於朝廷和你治下的百姓。”
闞三道驚愕不已:“官家……”
趙光義道:“你,還是這濬縣縣令,如今堤壩雖然守住,卻只是應急建築,如何修繕堤壩,永保一方安寧,你還須克盡職守,小心對待。”
死裡逃生的闞三道想不到皇帝竟會如此寬宏大量,他感激涕零,一頭仆倒在地,叩頭如搗蒜,號啕大哭道:“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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